记父亲曾给过我那句最重要的教导——先父逝世二月有感

先父（1946.3.29-2020.12.5）生前一直从事中小学教育工作。他先教初中数学十余年，又转教初中语文十余年，退休前几年为照顾家庭改教小学语文或体育。

人们常常猜想，作为教师，很可能会比其他职业懂得更多道理，也可能会给自己孩子更多教育。在我读高中时，父亲已经回到家附近的小学教书，而我就读的高中也在隔壁，我得以陪他共进一日三餐。当时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每次吃饭，父亲就不停地说这说那。要么说别家大人小孩言行不当之处，让我们引以为戒、切勿效尤，要么说我们犯了什么错，应该如何改正。听得我耳朵生茧，特别烦躁。我曾说“孔子曰：食不言、寝不语”来回怼他，而他则说“古语云：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来反驳我，让我无言以对。

父亲曾经教过的道理，我绝大多数没有照做，也没有记住。这似乎有点傲慢不识教导的意味，我爷爷也常说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现在想来，也不能全怪我。记得国学大家陈寅恪上课有“四不讲”的说法，即：前人讲过的，不讲；今人讲过的，不讲；外国人讲过的，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每次都听新东西，当然会全神贯注，以后甚至奉为圭臬，都有可能。而当年我父亲教我的，大都是书本上有的、老师教过的、他自己过去反复讲过的，无怪乎我越听越无趣，越听越有逆反心理，最后给他来个“选择性遗忘”，完全抛之脑后了。但是，父亲的教导中，却有一句话，是我从没在书上看过的，也没有听别的老师教过的。这句话发人深省，振聋发聩，让我至今不敢或忘。

“不要用我的钱，去玩你的女人！”对，就是这句话，三十多年过去了，当时父亲说这句话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响起。

我高中暗恋过一个女同学。后来我分析，不是这女孩有多可爱，而是我发育了，雄性荷尔蒙在我身体里乱窜，见到漂亮女孩就会喜欢。可能是父亲发现了我有对美女过分关注的苗头，所以同有我以下对话：

“谈恋爱会影响学习吗？”父亲问。
“也有可能会影响一点，但如果关系稳定了，学习上可以互相帮助，也许基本上不会影响。像我的情况又有特殊，我学习在全县名列前茅，如果找个女朋友学习成绩差得较多的话，怎么都还是会稍有影响的。”我深思以后回答。

“谈恋爱要钱吗？”

“我看着他们那些恋爱的人要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饭，还要送礼物，总会要一点钱吧。”我说。

“要钱是吧？绝对不能用我的钱去玩你的女人！我们全家8口人，就只有你爷爷和我有收入，你还有3个弟弟要读书，连吃饭、穿衣、读书的钱都不够，哪里有钱让你去谈恋爱？你绝对不可以有这种自私的念头，我也绝对不会给钱让你谈恋爱！”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在你能自己赚到钱养活自己之前，绝对不允许谈恋爱。父母有养你、送你读书的义务，但没有给钱让你玩女人的义务！”父亲又补充道。

“等我老了，你们也许会养我，但如果我要玩女人，你们会给我钱让我到外面玩女人吗？你自己想想……”父亲意犹未尽、滔滔不绝。

父亲的道理，尽管听起来不爽，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反驳，所以我一直试图遵循父亲给我定下的规矩。整个高中阶段，尽管我看到校园里面美女如云，心痒难耐，但一直克制自己，没有斗胆追求过一个女人。遗憾的是，上大学以后，我却按捺不住，谈了一次两年的异地恋，大三时分手了。大四时我又追求过一个本校同学，认识了一场，最后要毕业了时间不够，没有继续下去，不了了之。时常想起父亲的话来，内心还是有愧的。所幸，大学时的这两场恋爱基本上没花什么钱，肯定100元都没有花到，大四时我又兼职当翻译拼命补上了，所以也不能说是违背了父亲对我最重要的教导，这是可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的。后来，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历次恋爱，包括结婚，都没有要过父亲一分钱。连女朋友第一次上门父亲给她的红包，都是我事先为父亲准备好的。对此，我一直感到自豪。

“不要用我的钱，去玩你的女人！”这是多么有哲理的一句话啊！父亲去世整整二个月了，我又想起了这句话，写作此文，忍不住涕泪交流。有人觉得我父亲的这句话太过冷酷、绝情，其实他们不了解我们家的具体情况，也没有明白其中的深刻道理。父母生我们下来，养我们长大，供给吃穿和学费，已经非常辛苦。我们不愿意独立成长，连自己的情爱、性的问题，都要父母帮忙解决，这样可以吗？我们反过来想想，如果父母老了，问我们要钱，说“我要买衣，我要吃饭”，我们可能会给；如果说“我要谈女朋友给点钱吧”，或者说“我要找小姐玩玩，能不能每周多给500？”我们会爽快地给吗？

安息吧！父亲！我会永远记得你这句话，并传给下一代。

2021年2月6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