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前,全国中学生实行军训,贵州省亦不例外,吾在学生集中军训时,授课时数很多,所以,各县青年界对吾都有印象。
尤其是1938年大规模的暑期集中军训,吾担任训育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学生闹风潮,到贵州省政府请愿,省政府慌了,因此改组。请吾去兼大学生较多的第一大队大队长,吾兼了大队长之后,不再有请愿,就很有秩序了。
省主席吴鼎昌很妙,在集训结束以后,有一天要吾去他办公室,他问吾:“学生能不能用?”
吾说:“当然可以用,但是要经过训练。”
他说:“对,要经过训练。你登一个报,报名到一百二十人就开班。”
可是,训练什么?他也没告诉吾。过了几天,吾报告他:“学生已经到贵阳中学等着了,因为训练的消息传出去,全省六个高中的学生对吾都有印象,听说吾要主办这个训练,所以他们就来了,现在已经超过一百二十七人。”
他说:“好!那就开班!”
吾说:“办训练要住在里头才可以。”
他说:“对,你就搬进去。”吾说:“吾是科长啊,吾每天要上班。”
他说:“你把这个训练办完了再上班。”迫得吾只好从命。
吾在军管区和处长简直像兄弟一样,他向来不管吾,而且,他不上班,吾开始办公后,他就把事情交给吾。那时候,我们为了防空,到山洞办公,每天清早起来就上班,晚上才回来。他不上山,把图章交给吾就不管了。
当时,省长兼任军管区司令吴鼎昌,就更妙了。司令下面是参谋长,参谋长下面是处长,然后,再到科长,我和他隔得很远。
而军管区的人员业务,通常由参谋长管,但是司令兼省主席却直接管着这个科长。他通知吾到主席办公室办干部训练,他还问吾:“会不会蚀本?”
当时,吾不懂他的话。他是经济学家,曾办银行,是四小行的领袖,吾以为他是商业头脑,实际上是问这项教育投资能不能有所收获。
当时吾没有懂他的理念,吾说:“看我们怎么用,用得好,训练有效;用不好,训练就浪费了。”他说:“对!对!”非叫吾办不可。
因为没有编制,到总务科领钱要盖吾的私章,先是几百块,后来是上千块,这样累积下去,以后要是搞不清楚,吾可赔不起。
所以,搞了三个星期,吾上签呈不干了,他也不批,突然就跑到部队来,不寒暄就问吾为什么辞职,他说:
“是为人呢?还是为钱?为人吗?吾有三颗印,一颗是省政府主席,第二颗是军区司令,第三颗是滇黔绥靖公署副主任委员。这三颗印能调动的人员由你调!”
这真了不得。“至于钱呢?用了再报!”这番话吾听得毛骨悚然!
因为他是有名的经济学家,财政厅长编的年度预算送到他那里,被改得乱七八糟,削掉了多少,因为他太精明能干了,人家都说他用一个钱要分厚薄,今天,他却对吾说用了再报,这么大方!
可是不行,最后吾还是离开了,因为那时候吾多少有一点成见,他是政学系的人,同时,对吾再好又怎样?厅长不会让吾做,留在军管区,顶多给吾当处长,但是,现任处长是吾弟兄,吾总不能把他挤下去。
吾老早看准了,在省里没什么可以发展的。可是,吾留在贵州的名望已令人够满足了。
至于参谋长,前后有三个人,头一人是何辑五,何敬公的兄弟,他有公子哥儿的味道,本来很骄傲,可是他对吾特别好,要办学生干部训练时,吾迟迟不到差,他找吾说:
“你快去办这个训练;你不去,那就是吾去啦!”
他又说:“主席非常重视,可是现在委员长召见,吾马上要到重庆去;你快点到差!”他对吾是好得不得了。
第二个参谋长是韩文焕,他的名望非常高,后来当保安处长,他为了当参谋长,别的方面还没做什么,先来看吾这个干部队,看完了之后向主席报告:
“这一批青年干部好得不得了,问题是两个月训练不完,要四个月。原来军管区的军官大队可以不要了,让黄某人把这一队人办好就行了。”
他对吾非常特殊。后来,韩文焕当保安处长,还把吾留住他家三天,三天内想说服吾到保安处去工作,最后吾说:“你是中将,保安处里有没有少将?”
他说:“有,一个参谋长,一个副处长。”
吾说:“副处长是少将,你不能调动他,参谋长是陆大毕业的,也不能调动。”
“还有呢?”
“下面都是上校。”“吾上校已经干了十几年,现在上校的职务不能再做。”这下把他难倒了。
他说:“那我们到重庆去再谈。”他把吾拖到重庆竞选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中央委员,对吾简直是求之不得了!
第三位参谋长是杨文瑶,日本留学生,他是军人,但是很斯文。他先试试吾,有一次,纪念周他指定吾报告时事问题,吾当然准备了好几天,在吾报告时,礼堂大门外有汽车经过,有两名职员调头看了一下,参谋长就骂:
“后面这两位同志!你们看什么?黄科长讲的你们听不听得懂?”把吾捧得不得了。
后来,他在主管会报上责问我们的处长:
“黄科长是军管区的人,为什么老是省政府在用他办训练?为什么把我们的人才借给人家用?我们自己不能用吗?我们办一个训练班!要他主持!”
后来,他还真的办了一个国民兵团干部训练班,他是主任,处长兼副主任,吾是教务组长。在会报席上,他说:“我们都是教官,教官要服从组长,应该把教授大纲呈给教务组长。”
他自己站起来,双手把大纲递给吾,真是把吾捧上天了?他说:“办一个训练班,应该有计划。”
于是吾在会报席上送他一个计划,他一看:“啊!这个大纲很好!应该还有一个计划。”
吾说:“请看第二号。”
他又说:“这个计划很好!应该还有一个表。”
吾说:“请看第三号。”
这样一直到十四号,全套齐全。他是陆军大学毕业,曾留学日本军校,他看了计划之后,认为陆军大学学生也没有这一套,所以,他很得意。三位参谋长都对吾好得不得了。
抗战期间在贵阳,有一次,我和别动支队长萧纶甫在街上走路聊天,彼此看法相同,认为抗战会胜利,但是,我们不能等待胜利,也要参加。到那里参加?
吾说:“最好是三战区。”因为,我们是长江下游来的,南京、上海都在三战区,一旦抗战胜利,三战区最先到南京、上海。
这位长官曾经读过北大,没有毕业,然后再到黄埔第三期,人很聪明,笔下也很好,气魄很大,吾对他很尊敬,他对吾亦另眼相看。
吾跟他毫无关系,他突然要吾干这样干那样,对吾很好。后来,他有机会到重庆陆军大学去读书,两年毕业后,回来贵阳,这时候,军政部已发表他为第四十二补充训练处处长,这种情形我完全不知道。
他毕业了以后回到贵阳,那时候吾在贵阳军管区司令部,为了防空袭,每天都到山上去办公。他刚回来先到吾家,吾太太在家,他告诉吾太太说他从重庆回来了,特别来看吾,他现在住在头桥一个朋友家里。
讲了这几句话,就走了。吾下班回家,太太告诉吾,吾想:“好几年不见了,应该去看看他。”
所以,吾到头桥去,找到他那个朋友家,他在那里跟好多人在谈话。吾一进去,他也不寒暄,就带吾到房间里云,把箱子打开说:
“这是命令,这是公文,这是印信,这是密电码。”通通交给吾。
吾问他:“干什么?”他说:“吾发表新任务了,当第四十二补充兵训练处处长,也派你当主任处员;训练处在浙江金华。现在要去的有二三十人,住在旅馆里等,你把他们带去。”
吾很惊异:“吾把他们带去?”他说:“你把任命状慢慢看好了。”吾看看是军政部发表吾的命令。
吾告诉他:“吾有现职在身。”他说:“吾知道,你打个电报去请假就好了。”他看得那么轻松。
贵阳到金华要经过好几个省,谈何容易?他说:“你这边快点辞职。”吾说:“吾是军事委员会发表的,恐怕不是随便可以辞得了。”他说:“不管了,你把他们带去。”他这样坚持,吾只好去找参谋长杨文琏。
吾见到杨参谋长,强调要去前方抗战的事,是萧纶甫先生向军政部报准的。这时候,他也发表了补训处长,他问吾:“他是不是请你当副处长?如果他请你当副处长,吾没请你,那算是吾的错。”
吾说:“没有,他叫干什么,吾没计较;吾从来不计较阶级。”
“那你怎么去?你们的处长不久就要调军政部,下个月你就升少将,接任处长,你怎么可以走?”
他讲了好多理由,我还是要走,他气了:“吾没有权准你,要主席才可以同意;现在委员长叫他到成都去了,吾没有权准你。”
吾说:“那吾请一个礼拜假总可以吧?”
他说:“吾只能准你一个礼拜假,不能准你辞职。”
于是,吾请了一个礼拜假,吾就真的走了。他气得不得了,最后骂吾:“不识抬举。”
吾到金华前,军统局戴笠叫人写信给吾,要吾到重庆去,吾没这么容易就去,先问他干什么。后来,他回信,说请吾参加工作。吾函覆:“参加工作可以,不要参加你们的组织。”
他又来信:“不参加组织可以,你要来工作。”
这可糟糕了,情况僵住了。吾再给他信,问他要给吾什么工作。他又回信:“你想要什么工作?”
吾就考虑了,各县警察局长他可以派,税警团长他也可以派,但名额有限。县长他派不了。于是吾答复他:“武官,团长以上;文官,县长以上。”他又回信:“没有问题,你来了再说。”
吾只好去了。那时候,贵阳到重庆没有交通车,吾问到第二天三桥有一辆车要开重庆。三桥太远了,吾再问,他们说后天头桥也有车到重庆。到第二天,萧处长来了,后天头桥的车吾也不去搭,跟他到金华去了。
到了三战区半年以后,遇到一位第一次见面的朋友,大家一起打麻将,他是童骧,东南区特派员。
吾问他:“你在局里工作过没有?”“当然!我们这样的人没在局里工作过怎么可以!”
“你知不知道你们局里等一个人等了三个月没到差?”他说:“知道啊!”“是谁?”“是你啊!”
吾感到奇怪:“老兄,今天我们初次见面,你怎么知道?”“哎哟!你也不要客气,我们局里不认识你的很少。”
这句话说得吾毛骨悚然!吾也没出过锋头,军统局怎么会认识吾?可见他们老早就对吾很注意。
吾一个人怎么带三十几人去金华?恰巧远征军要到缅甸去,卡车多得很,吾认识管交通的人,他们回程是空车,吾要求他们从贵阳载我们去金华。他问:“你要几辆?”“三辆。”“给你拨三辆。”
真是太好了,把我们送到金华,一个钱都不要,只是吃吃饭,送点东西慰劳一番就算了。
到了金华,先要成立补训处处部,就等于成立司令部,准备接收六个团。里头应该有参谋、副官一大群人,但是都还没有建立,只是吾一个人干,就这样把司令部建制起来。
然后,在金华乡下江山头正式成立司令部,下设好多科,上面有处长、副处长、主任处员。在分科科长中,有一个老资格,他是贵州人,跟萧处长的关系密切得不得了,他对吾不买账,公文不送给吾看;不看也没关系,他把公文直接送给处长,处长看到了自然要问吾,处长对吾没话讲,吾不在乎。
后来,又陆续成立五个团,最后一个团成立之后,处长要吾去当团长。吾说:“也好。”
这个团称为永康团,团长、团副、营长、连排长、班长通通是永康人,地方关系太深,那可难办。吾去接事时,一直跑到团部,他们真的集合干部在训话,内容是怎么样对付吾。
他也不晓得吾到了,吾在他背后轻轻敲一下,他转过头说:“啊?你来了!你带了好多人来?”
吾说:“吾带着一个。”“什么?你的干部呢?”
吾说:“吾的干部不是在这里?”
他感到非常奇怪,以为吾会带一大群参谋、副官、营长、连长来,没想到吾只借来一个勤务兵挑行李,他送吾到了,以后还要回去。
到了晚上,吾对干部讲话说:“你是上尉,你是中尉,你是少尉,你们阶级哪来的?都不是国家的吗?”吾说:“吾也是国家的人。你们原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不要随便,各人自己负责。”他们觉得奇怪,本来他们都准备卷铺盖了。
但是,有一名连长故意给吾下马威,耍一手,吾想:“你这么调皮,关起来!”吾把他交给一名营长,硬把他关起来了,压一下就好。
他们说:“这个团长在司令部好像非常软弱,怎么这下这么凶?”他们不晓得,吾该凶的时候就凶一下,凶一下之后就好了,全团都很好,这个团长当下去,也很愉快。
吾到金华后,负责第六团的任务是训练新兵,新兵的来源由各县送来,其中大部分是农民,极少数别是兵油子。这时候,已经是1941年了。
这六个团不能够集中在一个地方,因为没有大营房,也没有大操场,所以分散在浙东沿海好几个县,从宁海一直到温州。
当时的分配、安排,吾似乎已稍有感觉,但事后更加明白一些:处长把吾派到最北边奉化与宁海两县的交接点,地名桥头胡,在此以北是奉化县,是沦陷区;以南是宁海县,是自由区。
所以,一般人称桥头胡为阴阳界,当地没有日本人,但有汉奸,也有抗日分子,也有政府官员。派吾到宁海那个地方去,到达以后,吾有两个感觉:
第一个感觉,是派吾来发财的,因为他跟吾的关系好;第二个感觉是知道吾不会“下水”。我们的团部住在宁海县城内一个庙里,离桥头胡还有一段距离。
那时候,宁海县县长是方引之,他当过委员长侍从副官,而且,当地国军最大的势力是俞济时的兄弟俞济民,他是游击司令,这个地方等于是他的防区。
我们来这里,并没有防卫的任务,但是我们有全团的基层干部和武器还有陆续编练的正规部队,吾到达以后,首先去拜访县长。
吾告诉县长:“我们驻扎在这个地方,请县长多关照。听说桥头胡是阴阳界,是走私的园地。吾这个部队人很多,吾绝不容许任何一个官兵走私。
请县长注意,告诉你的部属,如果发现吾这个团里的人走私,请你把他就地枪决,吾没有话说,绝不埋怨你。
反过来说,吾的部队驻在这里,要是发现有走私的人,不管是哪一个部分,吾一样把他就地枪决。”
县长给吾说得有点不高兴,表面上说:“是!是!是!”后来,人家告诉吾:
“你这个部队来了之后,县政府倒了霉,以前县政府常常一卡车一卡车走私货物,来来去去的,你这么一来,他们就不敢了。”
吾说:“想不到有这样的好处。”他说:“不是好处,他们是恨你呀!”
吾要部队每天练兵,由于出操没有操场,就每天规定时间爬山锻炼,要把身体练好,并且严格限制他们绝不能够做买卖。当时,物资非常缺乏,好多部队都是既走私又做买卖。
军政部派了一个会计、一个稽核到补充兵训练处来,不仅对我们的部队,对所有的部队都是这样。因为将在外、重庆力不能顾,很多部队会计一塌糊涂,所以,军政部直接派人来。
那两位会计和稽核对吾的作风也有点知道,看吾驻在阴阳界,在他们观念中,这是一个大大的发财机会,所以,就告诉我们的军需主任:
“你们这个团,要多少钱,只要团长开口,我们马上就照拨;而且,不必等到月初、月中或月底,随时要随时拨。”
吾告诉军需主任:“我们按月发饷,领到就发,早给我们也没用,多给我们也没用。你就这样答复他。”
隔了几天,军需主任又告诉吾:“稽核想要买一点卷香烟的纸。”那个时候,在前方战区抽不到好的香烟,普通都是买卷烟纸,自己买烟草自己卷。那种烟不好抽,所以从上海走私过来的香烟,贵得不得了,用卷烟纸卷烟卖也很赚钱。
吾说:“不管他要买什么,要我们代买,我们买得到的就给他买,但是要拿钱来。吾也懂他的意思,他要吾送一点给他,可是吾根本不作生意,吾没钱来赔。”
结果,他钱也不拿来,东西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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