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正面战场(20)刘象山:战区军风纪见闻

刘象山(1911~),生于山西盂县,幼从祖父及名师熟读经书典籍,十三岁负笈沪滨,入上海大学英国文学系,并即加入中国国民党,四年卒业北返。

1934年,协助苗培成先生处理安徽党务,此后,二十余年担任地方及中央党部干部,1960年,荣任考试委员,又二十余年仍兼任党职,默默奉献。

1938年春天,安徽省政府及省党部都迁往六安。于右任先生以为战时皖赣监察使一职由本地人担任比较好,所以,派杨亮功接苗先生的监察使职位,苗回任监察委员。

同时,苗先生也认为由他担任省党部的工作,不太适当,于是,也辞去了省党部特派员的职务。我亦随苗先生进监察院任职。

当时,政治中心在武汉,到了那儿,一起去见监察院长于右任先生,于院长对苗先生多所嘉许,认为苗先生辛苦很久了,先休息休息。

但为时未久,军委会设立战区军风纪巡察团,职司战时各战区多军风纪问题,派苗先生任第二巡察团委员,我亦随同前往。

第二巡察团的巡回地区为第五、第六战区,成员有中央委员、国民参政会参政员,监察委员及军事委员会派任的军法官,主任委员是西北军系统出身的石敬亭,他代理过陕西省政府主席、山东省政府主席等职务,委员有苗培成(代表监察院)、王陆一(曾任监察院秘书长)、方治(安徽人来台后曾担任大陆救灾总会秘书长、副理事长),王方均是中央委员,另一位是军法官曹振武,此外,还有其他几位委员(可惜记忆不起来了)。

巡察团的职司是巡回战区各地的军风纪问题,因此,也辖有一营宪兵,随团巡察,受命协助处理军风纪相关问题。

巡察团成立后,由武汉出发,先去黄陂,住了几天,前方战情吃紧,于是,苗先生遣我到武汉见于右任先生,向他报告战情及民情(那时,中央政府大部分机关已迁到重庆,监察院仍在武汉)。

我在晚上到了于右任先生那儿,恰逢《大公报》的张季鸾先生,座间大家谈及抗战情况及未来远景,他认为,这将是场极为长久的战争,日本人虽不可能消灭中国,但中国恐怕也不能凭一己的力量打垮日本,因此,要看国际情势的变化。

那时,正是长沙撤退,一把大火烧光了长沙城的时候,大家的看法不太一致,张季鸾先生的观点却符合了日后抗战情势的发展,可以说是极有远见的。

离开武汉后,我回到黄陂,战局益渐吃紧,不久,又转进樊城,时李宗仁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亦至樊城。在那儿,我碰到一个南自武汉撤退的朋友刘觉民(监委),谈及武汉撤退的情况,说李宗仁在武汉附近的一个小地方陈家堰驻扎,本来好整以暇,但经刘觉民提醒,劝他赶快撤退,他才离开。

他离去后才五分钟,日军就攻过来了,差一点当了俘虏。我觉得李宗仁颇有军人本色,据说日军空袭时,满天炸弹,他老兄却是轻松自如,非常镇定,要到最紧急的时候才进防空洞。

有一回,军风纪巡察团到前线靠近皖、鄂交界的小界岭巡视时,宋希濂的部队驻扎在那儿,我们刚到,才下战壕去,日军就发动攻击了,我们也等于是亲历战场。

此外,还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像有次到小界岭去,走到半路,车子抛锚了,就耽搁了,实情是,我们巡察团里一个由军事委员会派来的钱姓军法官,不想上前线,怕赔上性命,于是授意司机搞鬼,那司机也是贪生怕死之徒,所以就假意说车坏了,要折返。

苗先生察觉其中有诈,大发脾气,痛骂一顿,十足老革命党本色,经此之后,才又继续上路。

巡察团的职责之一是察看部队情况,发觉情况还不算太坏,像在小界岭时,招待我们吃饭,吃的是稀饭馒头,与士兵吃的一样,到战壕里巡察,也觉得状况还算不错。

只是,沿路上逃难百姓不断,个个情况都很惨,显示政府对赈济难民工作做得不多;而且,有时为了军事需要,赶筑马路,甚至拆百姓民房,引发民怨。

这些情况,王陆一先生都直接向最高当局一五一十地全盘打报告上去,军风纪巡察团虽然没办法立即改善这些情况,但把这些情况汇报上去,多少可以发挥作用。

我们这个巡察团的主任委员石敬亭在西北军的地位很高,据说是前清的秀才,八股文写得很好。

他每天一早起来,就写日记,虽然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但见他用毛笔在本子上,字写得斗大,样子非常有趣。写完日记,就开始对军人训话,成为每天的例行公事。

晚上,他就同大家大讲笑话聊天,他的国学造诣很深,《论语》、《孟子》朗朗上口,印象最深的是他讲冯玉祥的故事。他说,冯玉祥曾请前清翰林王瑚(铁珊)讲书,老冯站着,我们这群部下也跟着“站读”,听得懂的还好,听不懂的就像是活受罪。我们都叫他石大先生,不称他为主任。

1938年年底,国民党召开全会,王陆一、苗培成等都是中央委员,于是就回重庆开会,我也跟着苗先生到重庆。

过完年,1939年1月,五届五中全会后,重庆发表苗先生为湖北省党部主任委员,于是,他辞军风纪巡察团的职务(王陆一则仍回到巡察团继续工作,我亦随同苗先生在那年夏天到湖北)。

抗战时期,湖北修建公路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当时,湖北省党部在宜昌,省政府在恩施,而其他委员均未变易,依旧是原班人马。组织部长张厉生告诉苗先生,湖北党务非常复杂,希望他先去那里了解情况,然后再来谈改组的事。

当时,湖北省党部主委由喻育之代理,他是个老同盟会会员,同何成睿的关系也非常深厚,曾经担任过湖北的财政厅厅长。

他资格虽老,但是一来他缺乏党务工作的实际经验,再者,他的人缘很差,同大家都处不好,党务工作执行得不好。

省党部虽然号称在宜昌,实际上,是在宜昌乡下的一个小地方:捞鱼湾,在宜昌县城里另设有一个办事处。

喻育之在捞鱼湾无所事事,据说天天和办事人员打麻将。其他的省党部委员则都不在省党部,都到其他地方去督导党务,当时,湖北划分为八个行政督察区,他们就各自到各行政督察区去,不到省党部所在地来。所以,湖北省党部什么事都没办法做,党务工作全无推展。

苗先生就任后,知道情况复杂,决定先掌握、了解整体状况后,再谈其他。本来,依组织规定每个县都应有执行委员会,但湖北七十几个县的县级部执行委员会都是空壳子,由书记长代行执行委员会的工作,经费也很少,做不了什么事。

当省党部委员既有薪水可领(大约是每个月二三百),另有督导费可领,所以,他们会去各地方督导党务(而事实上很多人是借此跑到比较安全的地方,躲在那里以免战火波及),不过,他们实际上领到的数目总得至少打个六折(名曰“国难薪”)。

到了湖北不久,即在1939年7月时,就发生了一件事,促使党部非改组不可。

当时,有个省党部委员叫黄宝实,他到鄂南地区督导党务,在当地的一份报纸(名称忘了)发表了一篇文章,对湖北党务批评甚多,而主要矛头则指向喻育之。

有人就把这篇文章,寄给当时担任党秘书长一职的朱家骅,国民党历任秘书长作风各有不同,有些是不愿多事的,对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马虎虎就算了,有些像朱家骅这种人喜欢做事,所以,他看到这篇文章后,就上了个签呈给蒋介石。

他看了这份签呈与文章,非常生气,批示说:“黄宝实言论荒谬,不应仅免职了事,应严捕到案审办。”朱家骅接批示后,一字不漏依原文打电报给湖北省代理主席严立三,严立三就悄悄地派保安部队,将黄宝实拘捕、连夜押解到重庆去。

但是,朱家骅却未通知省党部,我们对此毫无所悉。这样一来,竟让其他省党部委员对我们很不谅解,但事实上,朱家骅所以只打电报告诉严立三,而未通知省党部,就是有意规避省党部这一关,免得黄宝实事先知道,我们即因此而背了黑锅。

黄宝实本来就是CC的人,所以蒋介石虽然批示要“严捕到案审办”,但经果夫先生缓颊,也没把他送到牢里去,而送到调查统计局“留党察看”三年。经此之后,黄宝实对苗先生和我这位秘书,都非常不满。

抗战胜利后,他到汉口市党部当书记长,并因而当选监察委,来台湾后,即因此“仇”而大力反对我出任考试委员。1950年,蒋介石提名考试委员送请监察院行使同意权,他在审查会上就大力反对我,好在有其他监委帮我讲话,他的反对才没有产生作用。

实际上,我们是冤枉的,严立三把他押送上船直驶重庆后,才告诉苗先生,我们本来还想上船去慰问他,严立三说船已离开,方始作罢。所以,我们事先对此毫无所悉。

经过黄宝实这件事,湖北省党部势必改组,苗先生莅任后经过调查,对湖北党务也有通盘的了解,所以他就回重庆,同组织部商议改组湖北省党部,经过商讨,提出了一份省党部执行委员的名单。

名单送到中央党部去,秘书长朱家骅对其中部分人选有意见,不同意,又退回组织部重拟,几经商讨,一直拖到1939年8月底才确定,呈报蒋介石批准。

当时的湖北省党部执行委员是:石信嘉、胡国亭、杨子福、孔雪雄、陈畴、周著奇、潘浙、吴大宇、袁雍、刘象山、于鸿彦,于鸿彦并兼书记长,以后,则陆续由孙佐齐、王治孚接任。

在这几位执行委员中,后来到台湾来的有袁雍(历任立法院副秘书长,多年后升任秘书长),吴大宇(监察委员)以及石信嘉(去世得早)。

省党部改组后,立即在宜昌召开第一次委员会议,决定党务工作纲要,分派各执行委员负责督导的区域(主要使党务工作能够配合战事进行)。我个人则主要驻在省党部,主持宣传工作,当苗主委不在省党部时,则由我代理其职。

改组后的湖北省党部一共有十一位执行委员,除各自督导负责区域党务或专职工作外,并对省内党务提出意见使出决议,本应有监察委员,但并未产生,所以,省党部委员会只有执行委员。

由于抗战时期地方事务复杂难办,在规定应由选举产生的执行委员、监察委员等都不可能选举,故大都由重庆委派指定。

湖北省党部改组后,又迁到宜昌乡下,离县城四五里路的小溪塔马兰坡办公,借了眼光菩萨庙当我们的办公地点,住在附近租来的民房里。驻宜昌的军事首长是第94军军长兼江防司令郭忏。我们同他合作得很好。

1939年10月底,我列席了南岳衡山的军事会议,参加的俱为九省的党政军要员,湖北省党部去了三个人,苗主委、我,以及一位科长刘志达,刘是黄埔一期的,那时管党的组织工作。

远赴衡山,交通不便,我们先坐船到湖南,而后,就因为公路都被破坏了,我们只好坐滑竿,到了湘潭又搭船,总之,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会场,会已经开了一半。

一进会场,正是蒋介石讲话,我只记得他大骂罗卓英,其他都忘了。在这次会之后,原先被裁掉的第六战区(抗战初期时曾设立,由冯玉祥任战区司令长官),又再设立,由陈诚兼任之。当时,湖南省主席薛岳非常敬重陈诚,什么事都听他的,常常打长途电话征询陈诚意见。

1940年随枣会战,中国军队失利,日军进逼,宜昌危急,重庆即派政治部长陈诚兼为左翼兵团司令(右翼兵团属第五战区,在襄阳,时第六战区尚未成立)指挥战局。

陈诚来宜昌后,前线有五个据点,电报不通,完全不能联系上,如何谈得上指挥战局?

6月11日,日军攻宜昌,那时苗主委在重庆开会,由我代行,获悉日军来犯的消息后,我只好指挥省党部里的办事员向“河西”(实际上是长江南岸,当地人称之为“河西”)地区撤退,并打电报到重庆告知我们撤退的消息。

我们雇了一艘船,准备往巴东疏散(省政府在那里有办事处,且当地亦有县党部)。就在那天半夜里,我们从集结的旅馆里准备出发上船,没想到,就在我们要上船的时候,日机大举来袭,机关枪疯狂扫射,我们只好趴在附近山坡上避难,当时的心情甚为紧张。

幸而最后平安渡江,而苗主委同新任书记长孙佐齐亦至,在河西与我们会合,大家决议先到安安庙龙家湾这个地方停顿下来,再请示究竟应迁往何处?

那时省府已迁恩施,请示后,亦要我们迁恩施,于是,我们便即向恩施出发。一路徒步,本来还雇了人帮我们扛行李,没想到走到半路上,他们丢了行李就跑掉了,我们自己也没办法独力带行李走,只好丢弃了。

一路非常辛苦,吃得不好,夜里只有一天勉强睡得好,其他都不得好好休息,蚊虫骚扰,根本没法子入眠。

那时,陈诚先撤退到三游洞,设了一个指挥部,而后又撤到太平溪,我们先到三斗坪,住了一晚,又到太平溪,住在河对岸的银杏沱油房,翌日,到陈诚住的地方艾家大屋去见他,这是我与他首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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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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