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山 刘映元：达拉特旗的“独贵龙”运动（3）

达拉特旗的“独贵龙”运动（3）

白玉山 刘映元

（三）阿尧尔札那梅伦被杀后，风暴益形扩大

阿尧尔札那梅伦在群众中有很高威信，当他发出推翻逊王的号召以后，五处牧区人民不用说青壮男女，连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和十三四岁的小娃娃，也把刀矛鸟枪和套马杆子准备停当，等待动员令下来，投入战斗。“独贵龙”一经组织成立，即承继了以往“独贵龙”运动的传统，用捐富济贫和大伙都到犹豫动摇分子家里吃饭的办法，使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并且强迫采取中间路线的人参加组织。“独贵龙”的传统是：不论大小事都和群众商量，又民主，又集中。

他们还有一套惩罚的办法，用“吃馒头”（拿拳头捣）和“做玛呢”（拿手拧）来对待反对者与破坏者，非罪大恶极，绝不轻易杀人和没收财产，所以“独贵龙”的纪律很严明。“独贵龙”在行军打仗时，完全用“反话”和“暗语”指挥队伍，比如喊向前便是后退，喊后退便是向前，每天临时变换，让敌人无法捉摸。

阿尧尔札那梅伦为了争取外援和学习经验，还派赛庆嘎到乌审旗的“独贵龙”那里联络观摩。因此达拉特旗的“独贵龙”里边，也有了“念济盖德”的名称。原来最早的“独贵龙”是参加的人围着一个圆圈开会，表示谁也不是首脑。乌审旗由清末至民初的“独贵龙”，领导者已经不在幕后鼓动策划，而是挺身出来和王公展开面对面的斗争。

蒙古语叫这些出头露面的人为“念济盖德”。这样达拉特旗的“独贵龙”，就较原先的“独贵龙”显得阵容严肃和旗帜鲜明得多了，使得达拉特旗的反动派望而生畏，如坐针毡似的起卧不安。

盟长特古斯阿勒坦呼雅克图，因为见清朝已被革命党人推翻了，看见阿尧尔札那、胡日嘎、满奈、阿德雅和赛音巴雅尔等五人的联名请愿书，怕乌审旗和达拉特旗的“独贵龙”联合起其他各旗的反对派，彻底打倒伊盟的封建王公制度，因而决定不用武力镇压，而用和平方法解决。

一面派郡王旗的协理乌力吉巴图和杭锦旗的协理沙劳去树林召西边的展旦召调查调停，一面召集各旗的札萨克举行紧急秘密会议，逊博尔巴图也出席了，众王爷叫逊王赶快让步，除了废长立幼那一条外，阿尧尔札那梅伦所提的其它条件都可接受，并议定让阿尧尔札那梅伦升任东协理，以缓和达拉特旗贵族的内部矛盾，从而也能制约着逊王继续朝荒唐的地步发展。逊博尔巴图回到达拉特旗以后，把一伙狗头军师召集在一起，传达了秘密会议的内容。

他们看到西边的“独贵龙”有野火燎原的趋势，以老爷庙王府掌握的兵丁，绝不能对付阿尧尔札那发动起的革命群众，眼前不妥协是要吃大亏的，等到局势和缓下来以后，再想方法分化他们，然后予以各个击破。遂决定派西协理乌勒吉巴达拉胡代表逊王去葛根召（俗称改改召）和“独贵龙”方面讲和，并商谈各项善后事宜。

当盟长的特使在展旦召召集双方代表举行会谈时，逊博尔巴图打发了个新升任的东梅伦格尔德去出席，“独贵龙”方面派了五百多牧民前往参加。

西协理乌勒吉巴达拉胡也和“独贵龙”方面的代表在“葛根召”见了面。正当逊王受各方面的压迫已经软化了的时候，不料“白通达”麟庆因事由中和西回老爷庙，走到乔家营子附近出了问题。

他从乔家营子路过，被“独贵龙”派到罕太川以东的哨探发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四五个牧民揪住他的辫子，把他从马上拉下来，跟他的护兵带的“独角牛”手枪只能打一发子弹，没敢开枪，跑回老爷庙报信。

牧民们把麟庆捆到柴登附近的麻池，先交给一伙老太婆和小娃娃把他围在当中，让他饱饱地“吃”了一顿“馒头”，狠狠地向他“做”了一起“玛呢”，把个麟庆打得遍体鳞伤，嚎哭不止，乞求众人把性命给他留下。

阿尧尔札那这时正去了柴登，听见牧民们逮住麟庆，也赶到麻池，叫左右的人把一盘兔肉、一碗粗糠和一杯茶渣放在麟庆嘴前，指着麟庆骂道：“老百姓没杀的羊，宰兔当肉吃；没吃的炒米，用粗糠充饥；没喝的茶，拣你们倒出的茶渣来喝。

可是你们的羊肉臭得填了河，也不给百姓一斤；你们的五谷堆成了山，也不给百姓施舍一粒；你们的砖茶整骆驼的往回驮，也不赏给百姓一块。

今天你都给我吃了，饶你一条狗命。回去告给逊博尔巴图，如果他不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叫他也尝尝这种滋味。”麟庆松绑以后，呲牙咧嘴地把那些东西完全咽下，给阿尧尔札那磕了一个头，离开麻池，他当时没敢迳回老爷庙，就哭丧着脸到白彦淖去找东协理道尔济色凌。

两个人计划了一黑夜，第二天一同到老爷庙去见逊王，调唆逊博尔巴图绝不能接受“独贵龙”的条件，并建议逊王把阿尧尔札那扣捕起来，“独贵龙”失去领导后，便会土崩瓦解。

于是逊王一面秘密嘱格尔德梅伦在展旦召的会议上敷衍拖时间；一面重金指使明盖，带领聋二秃①和苍头乌纽尔等二十多个刚收编的蒙古土匪，前去恩圪背偷捕阿尧尔札那。

逊王叫明盖带回活的，道尔济色凌怕阿尧尔扎那夺去他的东协理职位，买通聋二秃叫把阿尧尔札那的头提回。

阿尧尔札那究竟是个念孔孟之书的老学究，缺乏政治斗争的锻炼，很天真地估计逊王会接受“独贵龙”的大部分条件，相信盟长的处理办法。他把牧民鼓动起来，将麟庆惩罚了一番，就感到心满意足，以为一吓唬便可把逊王吓倒。

所以他不但没有接受胡日嘎和满奈等人的建议，趁此直捣老爷庙王府，反而坐到恩圪背等待展旦召的官司胜诉消息。这也是他的阶级局限性使然，愿意“适可而止”。如果事态扩大了，害怕给自己定个造反罪名。

“独贵龙”是不脱离生产的革命组织，牧民们看见阿尧尔札那梅伦虚张声势，并没有领上他们去攻打老爷庙，便纷纷回家生产，等到有了事再来集合。因此阿尧尔札那的身边只有二十多个卫士。聋二秃和苍头乌纽尔等是达拉特旗的悍匪，对于罕太川以西的路径非常熟悉，为了避开牧民们的眼目，白天不敢露面，以两夜工夫绕绕弯弯地摸到恩圪背跟前。

杀阿尧尔札那那天，是一九一五年（民国四年）阴历四月初八，因为大风刮起的飞沙遮天盖地，聋二秃们已经进了阿尧尔札那的院子，卫士们还没有察觉，走到窗台跟前，卫士们才开了枪。

阿尧尔札那这时正和山西保德州的一个在恩圪背开“西万成”字号（掏甘草的买卖）的财主王善继饮酒早餐，听见枪声，往出就走，王善继把他拉住伏在窗台底下，一开门露了身子，聋二秃迎面几枪，便把阿尧尔札那和王善继同时击毙。

卫士们看见他们倒在血泊里，都扔下枪乱跑。阿尧尔札那的儿子上去救护，被聋二秃又一枪打死。

明盖带的土匪怕逃不出“独贵龙”区，没敢停留和继续杀人。割下阿尧尔札那的头，快马加鞭跑进恩圪背南面的沙梁，绕路回老爷庙交差领赏。

阿尧尔札那父子和王善继被杀害以后，一方面使牧民都义愤填膺，一方面使贵族们发生了动摇。五处“独贵龙”的积极分子把胡日嘎推为首领，继续要跟逊博尔巴图战斗。但是胡日嘎并没有立时利用牧民们的敌忾同仇去攻打老爷庙王府，而是让两家的寡妇用盐缸把尸首腌起，派人领着她们到绥远城的将军衙门喊冤告状。

绥远城的将军和逊王是一个鼻孔出气，将案子推给伊盟的盟长去处理。盟长还是害怕“独贵龙”，又派杭锦旗的协理沙劳去展旦召调停，一共商谈了二十多天，决定把东起黑赖沟，西至巴尔速泰沟，南起沙梁，北至河畔的公地，赔偿给死者们的家属。由王府给阿尧尔札那修建坟墓，开追悼会时叫麟庆披麻带孝宣读祭文。对于胡日嘎和满奈等领导人，一概不究既往，由王府负责保护。

麟庆是逊王的“白通达”，前清时札萨克犯了重罪杀“白通达”。因此蒙人称“白通达”为“替死鬼”，让麟庆披麻带孝读祭文，等于逊博尔巴图亲自前去。

原先拟把东起胡成圪卜，西至蒲圪卜的地给牧民拨为“户口地”，因为这一段地由西协理乌勒吉巴达拉胡经管，他向沙劳和胡日嘎恳求，改为嗣后牧民到王府应差，由公家管饭，不必自带炒米，每月并给辛苦钱三元。

由此可以看出这个被革掉管旗章京的蒙古贵族胡日嘎，革命是多么的不彻底。沙劳作出此项仲裁以后，命令双方都得接受，否则就调动六旗的队伍前来弹压。

逊王也把从北京带回的妓女休退，娶了归绥新城满族祥参领的姑娘为继室，即康王的弟弟汪鹏程①的生母，以表示向群众的悔过，而灭“独贵龙”的口实。杭锦旗的沙劳协理为了双方言归于好，并领着胡日嘎和满奈去见逊王。

满奈越发是个粗人，一到老爷庙就寻找《十大天》里边的“七大天”，麟庆和明盖等都纷纷躲开，逊王的妻弟道布庆森盖不识风色，仍然目中无人地在王府中摆来摆去，被满奈迎面给了一刀，并责骂他说：“你外号叫‘不识老天’，妈的也有今天。”

逊王吓得浑身发抖，好像在演“逼宫”，虽然砍伤了他的小舅子，也不敢加以理论。

在恩圪背追悼阿尧尔札那的时候，共有两千多牧民前来烧纸，麟庆没敢来宣读祭文，怕群众活活地将他祭了阿尧尔札那。办完丧事，胡日嘎知道事情还没有解决，料就逊王绝不肯善罢甘休，他叫满奈赶快招兵，将大营盘由恩圪背移到柴登。

于是“独贵龙”成立起二百多常备军队，由牧主们捐款，派人到包头买了十几支快枪，罕太川以西仍旧是独立的局面。这时罕太川以东当真也在调动人马，逊王委任巴图杰担任连长，三达赖和外号“小罗成”的莫尔根敖齐尔为排长，从包头和归绥买回四十多支快枪，常年驻扎在老爷庙王府。

逊王从前是叫东边的人当官，让西边的人当兵，因为东边的人已经汉化，打仗时不肯卖命。

这回西边的牧民全都对他叛变，不得不叫农业区的蒙人给他当兵。

连惯匪聋二秃和苍头乌纽尔等，也用为镖客，此外，还向他的结拜哥哥王同春那里借了好几个“同兴东”的“把式匠”①。

东协理道尔济色凌和麟庆等人，也都把土匪收容起来给看家护院。因此达拉特旗的“独贵龙”虽然在以后平息下去，但是在东部的蒙古人里边却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不少土匪头目。东协理道尔济色凌，就是被聋二秃的叔伯弟弟金楚鲁②和小金子③勾通“同兴东”的“把式匠”击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