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越离开洛阳后兵屯项城,自领豫州刺史,但如他所说讨伐石勒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跟其他地方官员搞起内斗来。扬州都督周馥见洛阳危局,就向晋怀帝上书,建议迁都到寿春。因为周馥上书没有先通过司马越,令其大为不满,就召周馥率军前来与他会合。周馥知道司马越不怀好意,拒不前往,司马越就命令他的亲信淮南太守裴硕偷袭周馥,没想到裴硕不是对手,反而被周馥打败了。裴硕就向琅琊王司马睿求援,司马睿和新蔡王司马确联兵进攻寿春,周馥的军队溃散,自己也被司马确俘虏,最终忧愤而死。
然而就在司马确进攻周馥的时候,石勒率军偷袭了新蔡,司马确回军救援兵败被杀。就这样大敌当前,晋朝内部依然内斗不止,大量人力物力能臣劲卒在内斗中损耗殆尽,这样的国不亡才怪了。此时司马越在项城征召四方军队前来,势力颇振,石勒不敢与司马越直接争锋,奉行打了就跑的战略,攻克新蔡之后又回师端了许昌,这样颍川郡也落入了汉军手中,洛阳变得更加孤危了。
干掉了南边的周馥,司马越又将矛头对准了东方的苟晞,苟晞本来是司马越提拔起来的,当初他在中原击败汲桑、石勒等叛军也离不开司马越的支持,两人的关系本来非常不错。坏就坏在有人在中间掺和,苟晞立大功之后被任命的兖州刺史、都督兖豫诸军事,司马越的幕僚河南尹潘滔就跟司马越说:“咦!兖州这地儿可好!当初那曹操就是从兖州起的家,可不能让别人得了去!”司马越觉得潘滔说的有道理,就自己当了兖州刺史,把苟晞改派为青州刺史,因为这事儿两人有了嫌隙。
此后潘滔、尚书刘曾等人又对苟晞屡屡进谗言,不知怎么得这些事儿被苟晞知道了,于是苟晞上表要潘滔的脑袋,而且扬言司马越做宰相不是真心为社团,如今天下大乱都是因为他,我苟晞与它势不两立。然后又传檄诸州郡,数落司马越的罪状。晋怀帝见到苟晞的奏表大有同感,他早已受够了司马越的窝囊气,司马越带走了精锐部队让自己困守孤城不说,被他留下的何伦等人都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抄掠公卿,逼辱公主。秉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宗旨他一直忍气吞声,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窝囊下去了,混一天是一天吧,没想到天下出了苟晞这样的忠臣,敢公然声讨司马越,作为皇帝司马炽觉得自己必须支持一下,于是他给苟晞下了一副密诏,让他讨伐司马越。
司马越也不是傻子,知道苟晞要搞自己是以下犯上,他要想名正言顺必须得到皇帝的支持,那么两者必有勾连。于是就派游骑在成皋附近监视,严防苟晞的使者,最后还真把使者抓住了,连同皇帝的密诏被送到司马越的帅案前。司马越看罢诏书大怒,任命杨瑁为兖州刺史,和徐州刺史裴盾一起讨伐苟晞。苟晞毕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比周馥可能打多了,司马越派的两人根本奈何不了他。不仅如此,苟晞还派出一支精骑潜入司马越的势力范围,针对罪魁祸首潘滔展开斩首行动。潘滔不愧是能掺和的,看形势不对连夜跑路捡了一条命,跟他一起进谗言的刘曾可倒霉了,被苟晞的人抓走了。
苟晞的这次行动虽然没有达到既定目标,但是产生了意外收获,东海王司马越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之前看到皇帝的密诏就气得够呛,这次苟晞把手都伸到自己身边了,让他非常害怕,担心哪天苟晞的骑兵会突然冲进自己的幕府里。就是在这样忧惧的心情里,司马越的身体突然垮了下来,没过几天就死了。临死之前司马越想把后事托付给王衍,这位出身名门举止风雅人称有远见卓识的朝之宿望,面对司马越递过来的担子怂了,他拒绝接过司马越留下的烫手山芋。
也许是王衍往日塑造的形象过于光辉,司马越死后他的部下共同推举王衍为大元帅,王衍坚辞不受转推给襄阳王司马范,司马范也拒绝接受。王衍没办法,只说要护送司马越的灵柩还葬东海,然后带领大军向东方开拔。晋怀帝听说了司马越身死的消息高兴坏了,他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把司马越追贬为县王,同时任命苟晞为大都督、大元帅,都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但是晋怀帝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留京宿卫的何伦、李辉听到司马越的死讯,赶忙护送这东海王世子司马毗和王妃裴氏弃城东去,看着洛阳最后一支部队撤离,城中百姓也纷纷随军逃走,皇帝真成了孤家寡人。
司马越死后最开心的还是石勒,司马越所集结的大军还是相当有实力的,其所处位置接近石勒的领地,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头。司马越死了,被寄予厚望的王衍又不中用,这支强大的军队群龙无首,正是上天赐给石勒的机会。他立马命令骑兵出发追击为司马越送葬的大军,并在苦县宁平赶上了晋军。王衍派出将军钱端与石勒作战,然而晋军兵无斗志、士无战心,一交手就败下阵来,钱端被杀。由于石勒的部队主要以轻骑兵为主,所以他也不去强突晋军的战阵,只命游骑将晋军围困在旷野之上,使他们进退不得,然后向晋军放箭。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现在的晋军不仅没有了主帅,也丧失了仅有的一点志气。司马越离开洛阳的时候带着精锐甲士四万,在项城他又四方集结人马,据记载最终的军队规模达到了二十多万。这二十万大军此时面对石勒的骑兵都成了待宰的羔羊,恐惧在士兵们心中蔓延,没有一个人敢鼓起放手一搏的勇气。面对石勒军如雨般泼来的箭矢,所有士兵都往战阵的中心退却,或许这已不能再称之为战阵,只是一群猬集在一起丧了胆的士兵。一味的退缩显然是于事无补,晋军的活动空间一点点被积压,而外围的士兵不断的在倒下,活着的还在退,还在退,原本在中央的人被挤压致死,活着的人依然在退,踩着战友的尸体也要退。最终,这支军队无一幸免,他们全部被石勒军射杀,他们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如同一座小山,王衍等一众公卿就站在这尸山的顶端瑟瑟发抖,真的是死不旋踵啊!
自秦汉以来,没有一支汉族军队被胡族这样肆意屠杀过,这支晋军可谓是汉人军队之耻。不说“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的风光时刻,就算面对危局也从未有如此的窝囊。汉高祖以皇帝之尊在平城陷入四十万匈奴骑兵的包围,尤能保持战阵不乱,最终趁大雾以强弩开路而出。西汉将军李陵以五千步卒,跨瀚海,入大漠,横过单于庭,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仍然奋战不休,最终杀伤过当,匈奴单于闻之丧胆。东汉戍校尉耿恭临绝域,守孤城,几百士兵守疏勒城一年有余,最终熬到援军的到来,一十三人生入汉关。
这些前辈英雄的血战,铸就了汉军军魂,形成了汉军以一当十的心理优势,并凭此在数百年的对抗中压制着胡族。然而此战之后军魂破碎,往日的辉煌如烟,消散在血色残阳里。如果三国名将吕布见到此情此景,恐怕也得怒骂一声:“就是二十万头猪,让石勒抓三天三夜也抓不完!”
此刻一个胡人将军望着山积的晋军尸体狂妄的大笑,笑声在原野上回荡,此人正是石勒,他在最后一刻叫停了射手们放箭,因为他在尸山的顶端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太尉王衍。石勒十四岁那年,跟人到洛阳贩马,洛阳城的繁华深深的震动了这个来自乡野的胡人,石勒情不自禁的倚上东门长啸。当时正好被王衍看见,他觉得此胡人有异象,遣人驰骑收之,却被石勒逃掉。今日再次相见,石勒朝王衍喊道:“王太尉,您是自己下来呢?还是我派人请您下来呢?”王衍整了整衣冠,想找回一些往日的从容,喊道:“不劳将军相请,我自己下来!”,说着便要迈步走下山去。可是战栗的双腿却不听王衍的使唤,一步迈出叽里咕噜,王衍没头没脑的翻滚下来,当他来到石勒面前的时候,只剩下一身狼狈。
此战被石勒俘虏的除了王衍之外,还有一众晋朝的勋臣贵胄,襄阳王司马范等亲王七人,吏部尚书刘望、豫州刺史刘乔等朝廷大员五人。石勒在他的幕府中接见了他们,充满嘲弄的询问晋朝落得如此下场的缘故。王衍站出来把种种乱政讲了个清楚明白,然后加了一句这和他都没关系,他自小就不想当官,也不想干预朝政,最后他又权石勒登基称帝,希望把石勒舔舒服好饶他一名。不想石勒却说道:“您年少即入朝堂,名重四海,身居要职,这还能说是不想当官吗?破坏这天下的不是您还能是谁?”。王衍闻言面如死灰,石勒命左右将他扶出,当天夜里石勒将这一众公卿置于墙壁之下,然后推倒墙壁压杀了。
先已经死去的司马越也没逃过此劫,被石勒开棺焚尸,石勒还义正言辞的说道:“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故焚其骨以告天地。”
从洛阳出逃的何伦等人也在洧仓遭遇石勒,被石勒打得大败,东海世子司马毗及宗室四十八王被杀,何伦、李辉独自逃得性命。东海王妃裴氏被人掠卖,很久以后她辗转来到江东,被镇守建业的琅琊王司马睿所救,算是得了善终。
司马越的大军覆灭之后,晋军在司、豫、兖三州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军事力量,洛阳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晋怀帝司马炽给一些地方实力派加官进爵,希望他们能够率军勤王,幽州刺史王浚、凉州刺史张轨、南阳王司马模、琅琊王司马睿都被授予显爵,都督一方军政,但是却没有一人愿意出兵救援洛阳。
也就苟晞还念着怀帝的好处,上表请求迁都仓垣,并且派出了部下刘会,带着船数十艘、谷千斛、宿卫五百人前去迎接怀帝。这最后一次出逃的机会,却因为公卿们贪恋财富而被耽误了。洛阳城的饥荒很快发展到了人人相食的地步,刘会带来的粮食也很快消耗殆尽,百官流亡者十之八九。这时怀帝召集公卿们再想出逃,去发现连出行的从卫车舆都凑不起。好不容易大司徒傅祈在河阴弄到了几艘船,怀帝在几十位大臣的引领下前往登船,刚出西掖门就被盗贼劫掠,怀帝不得已又退回了宫里。
“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唯降与死耳。”这句司马懿远征辽东时对公孙家所说的话,如今却应验到额他子孙的身上。很快,刘聪又派遣大将军呼延晏率军两万七千人进攻洛阳,史称晋军前后十二败,死者三万余人,此数据难免有呼延晏虚报战功的成分,晋军若真还有三万能战之兵,晋怀帝也不至于落得困死洛阳。刘曜、王弥、石勒也纷纷率军前来,名义上是支援呼延晏,实际上无非是想争夺攻克洛阳这盖世功勋。
呼延晏见抢功的来了,也顾不得劫掠财货虚报战功了,他把辎重留在原先张方进攻洛阳时扎下的营垒里,率轻骑奔袭洛阳,三天之后平昌门被攻破。不过呼延晏这个人也真是不中用,因为他的后援部队未及时赶到,他不敢在洛阳城内长时间逗留,烧杀抢掠一番之后,又撤出城外。晋怀帝准备出逃乘用的船只停泊在洛水边,也被呼延晏一把火烧掉了。
又过了几天王弥、刘曜先后赶到。王弥攻克宣阳门,进入南宫登上太极殿,他纵容士兵大肆掳掠,妃嫔宫女和各种珍宝被洗劫一空。晋怀帝出华林门想要逃奔长安,却被汉军的士兵抓住。刘曜则自西明门进入武库,大肆屠杀公卿百姓,士民死者三万余人,太子亲王也多有被杀者,就连晋惠帝的羊皇后也被刘曜霸占了。不久后,晋怀帝及皇帝六玺都被押送平阳。
洛阳之战至此彻底结束,这场历时两年多的大战以汉军的胜利告终,彻底拔除了司马家统治中原的根基。虽然后面还有晋悯帝立于长安继续与汉国对抗,刘琨和王浚也在北方抵守卫着并州和幽州,但是胡人入主北方的大势已无法逆转。新晋的亲王勋贵们终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买单,而无辜的百姓因此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更新时间:2024-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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