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诞下“小西施”,父母誓培养她成才,却终为钱将她卖入青楼

(本文为长篇纪实《巾帼董竹君》的第一集 )

1900年正月初五这天,位于上海洋泾浜边上、沿马路坐南向北一排破旧矮小的平房中,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声。

“又生下来一个苦人噢!”正从平房边小路路过的货郎忍不住朝哭声的方向探了探头,并近乎本能地嘀咕了这么一句。

因为不能确定婴儿哭声具体来自哪个平房,货郎便继续沿着臭烘烘的污水浜前进。也难怪他感叹婴儿会是“又一苦人”,这可是贫民窟,污水浜里到处是死猫、死狗、死老鼠、垃圾,以及用草席、麻袋装盖的婴儿尸体。

民国时期上海贫民窟

货郎忍不住祈祷:“保佑这不是个女娃,不然说不定又要被溺死。”货郎说这话时,正经过婴儿家门口,可惜因为此时婴儿已停止哭声,他并未察觉到。

货郎的祈祷没有奏效,那名刚刚生下的婴儿是一名女婴,但这名女婴不仅没有因为是女儿身而被溺死,她日后还活成了传奇。

产妇李氏此时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因刚生产完,她高高的颧肌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已知道自己生了个女儿,这是她生下的第二个女儿了,所不同的是:前一个女儿,是她与前任丈夫所生,如今早已嫁人,且与她没了往来。

“二阿姐(李氏别名),我接生这么多孩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你看这大眼睛,这小嘴,这西施刚出生时候也比不过啊。”接生婆抱着婴儿啧啧地赞叹道。

二阿姐听了这话后,忙唤产婆把孩子抱跟前,一看:这孩子果然五官端正,长圆形脸,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小鼻梁直直的。

二阿姐看了一会儿,心情大好,索性拍拍床,示意产婆把孩子放在她旁侧。产婆竟半玩笑地说:“这好看的娃,我还没抱够呢?”

正说话间,二阿姐丈夫董同庆进了里屋,他看了妻子一眼后,赶忙接过产婆手中的女婴。他已知道是女婴,却没有半分不欢喜,待看到女儿如花的小脸后,他越发欢喜起来:“这新生的娃娃原来这么好看,跟朵花儿似的。”

产婆见了在一旁道:“生下来这么好看的,这是我见的头一个,她像你,你们啊,有福。”

董同庆听了这话,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因为贫穷,他一直未娶亲,直到中年时,才娶了寡妇二阿姐。如今,自己居然还有了自己的女儿,还生得这般好看,他心里能不高兴吗?

当晚,董同庆一直兴奋到半夜,二阿姐心疼他催他赶紧休息:“你拉了一天黄包车,也不嫌累,再不睡,明天哪有力气干活。”

董同庆抱着女婴两眼一瞪着对妻子说:“我现在有了女儿了,我会没力气?”二阿姐拗不过他,只得任他抱着女儿继续在屋里转圈。

因睡不着,董同庆索性和妻子商量着给孩子取好了名:“毛媛”。名儿取好后,董同庆便“阿媛、阿媛”地叫开了。

相比董同庆的兴奋劲,二阿姐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担忧。她是苦过来的,中年还遭遇了丧夫之痛,丧夫后,她带着与前夫生的女儿从苏州到了上海,她没有技能,只得靠给人浆洗衣物过活。

再婚后,她好歹把女儿拉扯大,熬到她出嫁。可才松一口气,家里又添了一口。日子本来就紧巴巴,这下更加难过了。

因为长期给人家当“粗做”姨娘,二阿姐看起来很憔悴,她的年纪比实际年龄要大了好几岁。她刚满32岁,可脸上却已有了很多皱纹,两鬓也已在不觉间生出了很多白发。

二阿姐和丈夫每日拼命干活,可仍不得温饱。

人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二阿姐难免抱怨,每次她抱怨,董同庆都一言不发。结婚这么多年,他一直顺着妻子,妻子话说得极难听时,他也不多说什么,只转身走掉了事。

毛媛(董竹君)父母老年合影

毛媛的出生,给这个没多少生气的家庭带来了一线生机。有了女儿后,董同庆和妻子都觉得人生忽然有了希望了。董同庆每日出去拉黄包车时,总忍不住盯着女儿看上好一会儿。每日回来时,也总要“阿媛,阿媛”地喊个不停。

毛媛出生后不久,二阿姐接连怀孕,并生下了一儿一女。家里不断添丁进口的结果是:二阿姐身体越来越坏,家里经济越来越紧张。因孩子没奶喝,加上病了又没钱治,后来出生的一儿一女相继夭折了。

毛媛是亲眼看着弟弟死在了自己怀里,直到几十年后,她依旧不能忘记这件悲伤的往事。

那是初夏的一个下午 ,病着的弟弟老是哭,弟弟一哭,小小的毛媛心里毛躁躁的,自然也觉得热。于是,她干脆抱着弟弟出房门到屋檐下来回走,想像以前那样把弟弟哄睡。

可刚走到屋檐下没多久,她突然发现弟弟的哭声越来越大了。她低头一看,弟弟的双眼竟向上翻了几翻,脸色也在瞬间变得青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弟弟的哭声停止了,四肢也跟着不动了。

“姆妈,快出来呀,弟弟不好了!”毛媛吓得大叫。二阿姐被女儿的叫声惊到,她赶忙放下活计快步走来,见儿子果然不好了。她尖着嗓子指责女儿道:“你怎么把他抱到屋檐下走来走去呢?屋檐下有恶鬼,专门找这种还在吃奶的小孩。”她一边说着,一边赶忙进屋,拿了碗碟出来,把它往地下用力一摔,好像要用这种方式把恶鬼驱走。

一旁的毛媛早就吓懵了,她不懂母亲在做什么,只呆呆看向母亲。只见母亲摔完碗后,双手合十不断地念着“求求菩萨保佑,求求菩萨保佑”!毛媛把眼睛瞪得老大,也在心里跟着妈妈念着“菩萨”,可她怀里的弟弟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日,董家哭声震天。哭得最凶的是毛媛,她心里多少是自责的,她固执地认为:是自己把弟弟抱到屋檐下,他才被恶鬼索了命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弟弟过世的阴影也在慢慢散去。转眼,毛媛已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因生得好看,认识她的人都唤她“小西施”。

毛媛比一般孩子聪明且勤快,她每天帮助母亲料理家务:扫地、擦桌、上街买粮食、买油盐酱醋等。母亲烧饭,她蹲在一旁添柴火;饭后,她帮母亲洗碗筷。因为心疼母亲,她还接下了一个大活:半夜把马桶提到行人道边的屋檐下放着,等倒粪工人的粪车。

董同庆从外头一回来,她就上前接东西,打水让父亲洗手和脸。

摊上这样懂事的孩子,谁不会觉得欣慰无比呢?二阿姐不舍女儿总是半夜醒来倒粪,于是找了个“你刷得不干净”的由头,“禁止”女儿倒马粪。毛媛以为母亲是真的嫌自己刷不干净,也就倒得少了。

“让阿媛去读书吧!”一个有月的晚上,二阿姐突然对丈夫说。董同庆听了这话后,浑身竟突然地僵硬起来了。在他的眼里,读书是有钱人家才可以享受的权利,他们贫苦人家,不该有这种奢望。

见董同庆不吱声,二阿姐继续道:“我不识字,你也不识字,我们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不读书,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董同庆依旧不说话,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凝重。二阿姐补了一句:“阿媛如果读了书,嫁了个好丈夫,我们日后也有个出头之日。”

董同庆干咳了一下,他似乎已经被说动了:“附近刘举人家的私塾,你打听过了没,学费要多少,我拉黄包车的钱加上你的钱,怕是都不够。”

民国黄包车夫

二阿姐见丈夫松口了,她瞬间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欢快些了:“打听了,学费是一年三付,端午一付、中秋一付、过年一付。一节少的是给两三块,多的给四五块,老先生不大在意钱的多少。”

董同庆飞快地在脑子里盘算起来,良久后,他下了决心:“行,让阿媛去上学,我们想办法凑钱,哪怕是借债,也要把学费‘找’来。”

董同庆和二阿姐的这一决定,最终改变了毛媛的命运。可惜,那一晚,阿媛早早就睡了,所以她错过了这一重要的时刻。

董同庆夫妇送毛媛上学,的确是好事,可细思之下,他们的初衷却并非真正为女儿着想,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是在考虑自己“出头”罢了。人性都是自私的,他们送她上学时暴露出的种种,终为她最终被卖入青楼的悲惨命运埋下了伏笔。

毛媛六岁那年,父母郑重地将她送进了私塾,此后一直到父亲重病的几年里,成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年月。

少年董竹君

那段时日,她每天起床后撩开帐子用手摸摸床头的小茶几,不出意外的话,她总能摸到十文、二十文铜钱。然后,她起床、洗脸,让母亲给自己梳好头,背上绿布红带的书包,蹦跳着去马路边买糯米粢饭团,里面再夹根油条,一边美美地吃着,一边摇摇摆摆地上学去了。

到学校后,她每日跟着刘举人摇头晃脑地学课、背书,刘举人约六十多岁、有些秃顶、脑后有条小辫子,总是穿着长袍马褂,头戴顶红节的瓜皮帽。和所有晚清的老先生一样,刘举人留着五六寸长的胡子,穿黑面白底的布鞋,穿白袜,还总喜欢扎着裤脚。

刘举人经常打学生手板,却唯独没打过毛媛,这不仅因为她背书背得又好又快,还因为她生得极讨人喜欢。刘举人看过无数美人,可如毛媛这般相貌者,他当真第一次见到。也因为稀罕她,她调皮捣乱了,他也从不责罚她,只嘟囔说:“下次再这样,可就要罚你了噢!”

这样美好的时光,永远定格在了董竹君九岁那年。让这一切成为“过去”的,是父亲的那一场病。

董同庆为了给女儿攒够上学的费用,每日起早贪黑,不论刮风下雨,他都坚持出车。“休息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这个道理,百年前的董同庆不懂。不懂的结果是:他的情绪越来越坏,健康也一天天坏下去,最后终于转变为严重的伤寒症。

董同庆病重后,迅速由家里的顶梁柱变成了“拖累”,二阿姐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巨大变化。她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埋怨这、埋怨那,她的自尊心也越来越强,以至于在任何地方做活都做不长。如此一来,董家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

为了买药、支付各种家庭开销,董同庆夫妇不得不借了高利贷。这些事,小小的毛媛当然不知道,她只知道: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了,父母争吵越来越多了,他们的家也越搬越小、越搬越黑了。

毛媛不再有钱买点心,她的衣服总是补了又破,破了又补,好在:她依旧能上学。

董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以后,毛媛开始思考:为什么那些有钱人家可以穿金戴银,而自己家却穷得连药也买不起呢?直到几十年后,她才知道:她家陷入绝境那年,正是辛亥革命前夕,此时的清朝政府已腐败到极点,帝国主义吞并中国,老百姓生活艰难,贫富差距极大,无数底层百姓活活饿死……

毛媛11岁那年,即1911年辛亥革命时,毛媛的母亲去了堂子里(妓院)做活,董家也住到了五马路的贫民窟里。这附近离各种各样的堂子极近,以至于董竹君总能在不觉间听到很多与堂子有关的事。

毛媛对那些事并不太懂,但她隐约知道“堂子”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好地方,那里出来的女人能一个个看起来那么“不正经”吗?毛媛毕竟上过学,她看不起这些“不正经”的姑娘。可后来,她慢慢了解到:这些姑娘都和她一样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被人卖到堂子里的。

民国年间长三堂子广告

毛媛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要进入“堂子”里,后来回想起一切,她才恍悟:母亲很早以前就计划好了一切。早到什么时候呢?早到她被母亲叫去学唱京戏时。

毛媛已不记得是哪一天了,母亲很突然地告诉她:以后不要去上学了,去和一个先生学唱曲儿。毛媛一听就不愿意了,她读过书,早已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认定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学唱干什么?读书都没钱了,还花钱去学唱戏,为什么?”已出落得更加水灵的毛媛噘着嘴质问母亲,母亲看了看如一朵花般娇艳的女儿,叹了口气说:“你学嘛,先别管。”

此时的毛媛已经长到一米四三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母亲不肯说出原因,她怎么也不肯去学唱。拗不过的二阿姐只好说实话了,她把自己从老鸨那听来的话连哄带骗地说给女儿:

“你晓得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能指望,如今我们欠下了很多的债务,只有你学会了唱戏,把你送到五马路前面堂子里去抵押一个时期,三百块一年,我们才能还清欠的债,把押当的衣物赎些回来。”

二阿姐说这些时,一直不敢正眼看女儿,她刻意把“卖女儿”尽可能说得轻巧些。阿媛是她自己生养的,她知道这孩子的脾气,她善良单纯且孝顺,她料定:只要自己说得够可怜,女儿一定会同意自己这么做。

二阿姐早前听人说过,若当真下定决心把女儿卖到堂子里,一开始最好不要明说,堂子里的老鸨有的是方法让她乖乖听话。

民国妓院

二阿姐没多少见识,她信了老鸨的话,认为老鸨既然答应让女儿只做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就定不会食言。所以,她一个劲地告诉女儿说:“你现在这么小,只能做清倌人,大先生是大人才能做,你去那里是卖唱不是卖身。等三年期一到,我们就来赎你回家。”

听了这话后,毛媛“哇”地一声哭出了声,父亲董同庆忙跑来安慰说:“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并且一定只让你做‘小先生’,你就放心吧,期满接你回家。”

得知父母要把自己送堂子里的那些天,毛媛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她的小脑瓜子一直在反复想问题。习惯了从书中寻找答案的毛媛想到了自己学过的《二十四孝》、《孝经》上的故事,这些书都在教孩子如何孝顺父母,这些故事,她都能倒背。

“家里这样穷,他们这样难,我不能不答应!”这是思考很多个夜晚后,毛媛给出的答案。之后,她一边上学、一边学唱。待到快进堂子的几个月,她便不再去上学,而只专心学唱了。

那些日子里,董同庆和二阿姐也经常睡不着觉,好在,看到女儿似乎没有太大的抵触,他们心里略微好受了些。

董同庆和二阿姐怎会知道:老鸨是绝不会兑现承诺的,他们早已看中了毛媛的姿色,一心指望培养她成为摇钱树。

董竹君13岁

一个阴沉沉的冬天,毛媛明显发觉家里的气氛不对劲,整个上午,父亲都垂头丧气,而母亲则一个劲地埋头做活。家里异常寂静的气氛,让她直觉“要出大事了”。但她并不知道,那件大事,和她自己有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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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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