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为什么王莽撵刘秀的故事会遍布全国各地

先说结论：因为东汉政权的合法化过程主要依赖神话和传说

绿林、赤眉大起义推翻新莽政权后，很快又陷入了混战状态。当绿林、赤眉两支起义大军各立天子、相互混战之际，刘秀趁机壮大自己的势力，最终统一了中国，重建了汉室天下。25年六月，刘秀称帝，沿用汉的国号，年号建武，称光武帝。

尽管有光武中兴的光环，刘秀除了“王莽撵刘秀”系类民间传说的加持，刘秀在历史上的存在感远远不如西汉的刘邦。

之所以如此，我觉得东汉政权的合法化过程主要依赖神话和传说。

01

东汉政权的合法性。

政权的合法性是王朝长治久安的基础。秦朝、新朝、隋朝迅速灭亡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其政权的合法性问题。暴政、荒淫无道、自然灾害，都只是后代推翻前朝政权的一个理由。

尽管大家都知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但是“江山是老子打出来的”这样的理由并不能成为公开的理由。所以，“君权神授”解决了大部分武装暴动者取得政权后的合法依据。继承制当然是理所当然，不能被质疑，禅让制根本不存在，也不会被大家接受。因此，政权的合法性变得尤为重要。

大家都知道刘秀是东汉开国之君，也是汉朝复兴之君，为汉朝延续了200年江山。刘秀能够继承大统，不仅是因为他宽仁圣明，还因为他运气奇好，他这种匪夷所思的运气，被现代网友称他为“位面之子”（天选之人，运气爆棚）。

刘秀自称是汉高祖刘邦九世孙，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后裔，这种在继承制上来讲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实际上根本就站不住脚。我们来看看东汉政权建立的过程和刘秀在其中的位置和贡献。

新朝王莽末年，天下大乱。

赤眉、绿林等数十股大小农民军纷纷揭竿而起，大批豪强地主也乘势开始加入推翻新朝政权的斗争。其中刘秀兄弟和南阳宗室子弟在南阳郡的舂陵乡起兵，故史称刘秀兄弟的兵马为舂陵军。

为了壮大实力，舂陵兵与新市、平林、下江这三支绿林军中的最大的主力进行了联合，反莽力量不断壮大。

公元23年，西汉宗室刘玄被绿林军的主要将领拥立为帝，建元“更始”，是为更始帝。

这个时候，刘秀的哥哥刘縯被封为大司徒，刘秀则受封为太常偏将军。为了镇压更始政权，王莽派42万大军，剿灭只有8000人的绿林军。

经昆阳一战，号称百万大军的王莽主力全军覆没，新莽政权土崩瓦解。更始元年九月，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死于混战之中，新朝覆灭。

新莽王朝虽然覆灭，但是黄河以北各州郡都在持观望态度，未曾归附更始政权，赤眉军在山东发展迅速、声势日益壮大，还有“河北三王”、铜马、尤来、隗嚣、公孙述等等割据势力。

更始帝刘玄遣刘秀行大司马事北渡黄河，镇慰河北州郡。

刘秀到河北后不久，前西汉赵缪王之子刘林即拥戴一个叫做王郎的人在邯郸称帝，刘秀率军攻破了邯郸，击杀了王郎等人。

刘秀在河北日益壮大，公开于更始帝决裂，杀掉更始帝的尚书令，并收编农民起义军和各地割据军阀，公元25年，已经是“跨州据土，带甲百万”的刘秀在众将拥戴下，于河北鄗城的千秋亭即皇帝位，建元建武。

虽然刘秀已经称帝，但是建武政权那时还是一个割据的政权。不仅有推翻新朝的更始政权，还有赤眉军拥立傀儡小皇帝刘盆子建立了建世政权，更有各地大小割据政权。

后来绿林败给赤眉，更始向建世头像，赤眉败给割据陇右的隗嚣。

刘秀趁绿林、赤眉火并，各地割据政权混战之际，定都洛阳，开始六年的东征西讨。

自建武元年至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刘秀登基后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终于克定天下，使得自新莽末年以来四分五裂、战火连年的古老中国再次归于一统。

其实，刘秀、刘邦、朱元璋建立的政权过程基本是一样的，都是靠自己在前朝灭亡后，国家四分五裂的基础上自己打出来的天下。

不过刘邦称帝的时候，还谦让一番，毕竟当年的初心，至少口号不是称王天下，不过刘邦的经历有目共睹，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而刘秀完全靠的是运气。

靠能力的刘邦还需要编造一个“赤帝”的故事，这样上位才符合君权神授的法统。所以，刘秀也需要编造一个故事，让天下的人觉得刘秀是继承的大统。

所以王莽撵刘秀的传说遍布全国各地，且经久不衰。

02

王莽撵刘秀是汉光武帝自己编造的神话。

任何起义都要有一个旗号或者口号，来代表自己的政治正确，陈胜、吴广当年起兵的口号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打着扶苏与项燕的旗号起兵，楚人刘邦和项羽扶楚反秦，

刘秀的哥哥刘縯起事的时候，打出了汉高祖刘邦的旗号“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

新朝是王莽根据禅让制得到的政权，在广大人民群众心目中也是合理合法的。新朝失败是王莽改革失败造成的，这个以前说过，是儒家乌托邦实验失败的典范。

刘秀的哥哥刘縯的部队攻占长安，杀死王莽后，他们拥戴的更始帝刘玄杀了刘縯。更始帝杀刘縯的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本来刘縯和刘玄都属于刘邦的血统，都有继承大统的理由，但是显然刘玄是大家做为旗号拥立的，拥立的时候刘縯还不同意，刘縯不仅有理由继承大统，还有能力继承大统，所以这就是刘縯被杀的理由。

刘秀去河北是更始帝刘玄的安排，但是翅膀硬了后，刘秀杀死刘玄的人，自己称帝，其实和“叛贼”没有什么两样。

为了让天下人知道刘秀称帝理所应当，名正言顺，就必须从刘邦那里开始，尽管西汉已经过去了200年，非要说自己是名人的后裔也没有人能找出不是的证据；同时必须和王莽挂上钩，尽管王莽甚至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刘秀。

故事中还有一个新朝时期的谶语：说刘秀应该为皇帝，有可能是刘歆造反的时候自己散布的谣言，就像“大楚兴、陈胜王”。

因为刘歆本是西汉宗室，后来为避汉哀帝刘欣名讳而改名为刘秀。他是一位重要的学者，在儒学、史学、天文学上都很有造诣，新朝的时候是王莽的国师，后来造反失败自杀。

刘秀无法让史学家不说实话。但是刘秀可以让文学家写故事，并在民间流传，让故事和传说掩盖史书的记载。

古代的史官其实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不愿意按照最高指示随便修改事实。最著名的例子是《崔杼弑其君》：

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齐国的崔杼弑君，他的史官太史公如实将这件事记录下来，崔抒叫他删掉，太史公不同意，崔抒把太史公杀了，崔抒这样接连杀了太史公、太史仲、太史叔、太史季四个人，另一个史官叫南史氏的，听说了太史公、太史仲、太史叔、太史季的遭遇后，还是如实写史，崔抒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尽史官，就没有再杀南史氏。

刘秀需要可以证明自己合情合理、心安理得继承大统的故事，于是《王莽撵刘秀》的故事就遍布全国各地。

在河南、河北、湖北、山西、安徽、陕西、山东、安徽、青海，甚至上海都有王莽刘秀传说，各地也很多的扳倒井、马跑（刨）泉、刘秀典故的庙宇、地名、河流、村镇。

如果没有国家意志，王莽撵刘秀这样虚构的故事不可能成为全国性的传说。尽管现在为了发展旅游，发展经济，各地都想方设法考证王莽撵刘秀的真实性，但是考证行为的本身也是一种新的狂欢，不要说河南河北的传说，就是南阳本地的传说都不会靠谱，永远不会有一个让大家满意的共识。

03

虽然王莽撵刘秀故事是编造的，但是从基本内容上看还是对刘秀光辉形象的塑造起着的重要的作用。

第一是新编“刘邦斩白蛇”，新朝的出现，是白蛇复仇的原因，证明前汉和后汉的一致性。

第二是瞎编在“王莽撵刘秀”的过程中，刘秀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是充分说明刘秀就是天选之子。

刘秀和刘邦完全不一样，刘邦自己知道自己取得胜利的原因是因为有汉三杰，但是，刘秀觉得自己胜利的原因是由天助，靠运气。

事实的确也有点神奇，比如昆阳之战。《后汉书》记载：“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

当王莽的42万军队准备围剿只有8000人的绿林军的时候，不仅下起了陨石雨帮着砸王莽军，王莽军逃跑时，突然下起暴雨，洪水冲走了军队，只留下了军队、马匹和行李。这真让人不可思议的，但这是历史的真实记录。

也许这里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昆阳之战的结果就足以证明当时一定出现了有利于绿林军的天气状况。

在古代，其实异常天气的个别战争中的确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就是近现代的战争，这样的案例也枚不胜举。

就像项羽的背水一战成名一样，昆阳之战中，身为偏将军的刘秀一战而天下闻名，但是，并非是刘秀在战场上像项羽那样冲锋陷阵、敢拼敢杀，而是因为刘秀清醒的头脑、坚强的意志。

昆阳被围前，军队负责人王凤说逃跑的时候，刘秀坚决不同意逃跑。刘秀等十三人乘机出城调集兵将时，一些将领贪惜自己的财物，想就地分兵留守，不愿赴昆阳增援。刘秀对他们说：“今天如果能破敌，珍宝财物要比现在多万倍，我们的大事也可成功;如果我们为敌人所败，脑袋都保不住，还谈什么金银财物呢？”于是各营将士遂跟着刘秀、李轶等一齐回援昆阳。

昆阳之战足够刘秀喷一辈子。但是王莽撵刘秀故事中，“遇难呈祥、天保地佑”，不管他遇到怎样的灾难困苦，都会大难不死，甚至起死回生。这足够让老百姓觉得刘秀就是真龙天子，真命天子。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不是因为刘秀是真龙天子，所以他会逢凶化吉，而是因为在刘秀称帝过程中，的确如有神助，所以才会让刘秀自己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加上更加精彩的民间故事的演绎，老百姓更加确信刘秀是真龙天子的结论。

如果有人怀疑我这个猜测，可以研究一下刘秀大学同学强华，钻研谶纬之学的强化到底给刘秀出了哪些注意？刘秀安排强化做个哪些工作？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事实上，刘秀除了“王莽撵刘秀”系类民间传说的加持，刘秀在历史上的存在感远远不如西汉的刘邦。因为尽管有光武中兴的光环，实际上，刘秀时期的东汉政权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等方面并没有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