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味道

橘黄色的火焰在煤油灯芯上跳来跳去，一缕缕黑色的烟雾袅袅升起，顶棚上，印有红花图案的贴纸慢慢变得灰暗，一股煤油味蹿入鼻腔，我躺在暖烘烘的土炕上，看着妈妈卷起裤管的腿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色，她左手抽出一缕麻丝夹在麻绳间，右手压住麻绳在腿上搓呀、搓呀、搓呀，她的动作单调重复，我怎么也看不到她痛苦的样子，我呆呆地睁着眼，视线慢慢地变的模糊，睡梦里我打起了酣笑，日子过得温暖而又欢心。

一觉醒来，妈妈还在油灯前做活，她似乎是一台永不知道疲倦的机器，不停地转呀、转呀、转呀，这样的情景在我眼前反反复复地演绎着。

黎明的天空像少女羞涩的脸颊被太阳染得通红，妈妈的呼唤声把我从晨梦中唤醒，我伸了伸懒腰、趴在床上不肯起来，妈妈又来唤我：“起床了，起床了，你这个小懒虫。”我慢腾腾地从暖洋洋的被子里爬出，洗脸漱口，用木棍捅下木架上晾干的发面馍馍，端起妈妈煮好的茶水填饱肚子，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家所属的大队是国营农场，爸爸是大队的放牧员，大队盖牛棚时，从牛棚上摔下来伤到了腿，他每天很早就拖着伤病的腿一瘸一拐地外出放牧。妈妈把转正的指标让给了她的三子，她只能成为队里的临时工，每天工作强度和正式工一样，工资却少了很多。妈妈每天干完大队的活，回到家里给家人们做饭，六个孩子的家庭，有喊的、有叫的、有打的、有闹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炎热的夏天，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高高地悬挂在人们的头顶，妈妈的手上渗出了汗珠，这段日子是打袼褙最好的时光。妈妈从纸箱里拿出积攒多时的碎布条，铺上报纸、刷上自制的浆糊，根据布条的长度、宽度、形状贴在报纸上，在贴好的布条上再次刷上浆糊贴上布条，再刷，再粘，四层、五层，做成报纸大小的袼褙，在太阳底下晒干。

袼褙子主要用于做鞋，按纸样剪三四层袼褙，每层边缘裹白布，叠在一起，上下表层铺上布料，用线粗略固定，用鞋锥攮上平行眼、兔形眼、鸡形眼、或牛羊形眼……再用麻绳针穿过锥眼，针线遇阻就用顶针顶、牙齿咬、绕在手指掌上拉，时间长了妈妈的指掌先是红、后是肿、最后就有了血痕。手指掌裹些棉布继续拉，针针线线、密密麻麻纳完整个鞋底。

接下来做鞋帮，鞋帮中间夹层用袼褙，里外表层用布料，外层布料男孩子的用黑色条绒、女孩子的用各色条绒点缀碎花，鞋帮边缘镶白边，用细细的针脚固定牢靠，再将鞋帮鞋底用麻绳上牢，用鞋楦整形，鞋就上脚了。

时光一分一秒地流逝，妈妈做鞋的样子似乎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时而浮现在我眼前。

家里的生活较清苦，妈妈翻着花样让我们吃饱吃好。逢年杀猪，家里留下部分猪肉。妈妈将猪油沥出，猪肉切成

巴掌大小的方块放入油中，开足火力，锅中的水汽油气冒着泡泡，夹膘带皮的肉块开始泛黄，放八角、添盐巴，锅里的肉芳香四溢。我们免不了围在锅前，盯着肉块，口水在嘴里打着转转，每逢此时妈妈会撕一些肉块给我们吃。焦黄酥脆的肉皮加上一层猪油，放入口中焦嫩酥滑，油脂溢出嘴角，用舌舔、用嘴吮，肉在嘴里反复地咀嚼，一不小心滑落胃中。

焊好的肉一直要吃到年底，肉和油一并倒入小瓷台内封装起来，每逢过节或家中来客，妈妈就用锅铲剜出一些焊好的油肉，炒上秋季晒干的豆角、放些辣椒、加些粉条，有时也会切些土豆、白菜，闷上二米饭，肉味、油味、菜味饭味钻出锅盖、窜出门缝、钻入鼻腔，飘得满屋满院都是，我无力驱逐它们，经不起它们的诱惑，它们让我遐想、让我久久难以忘怀。

家里的炕沿下静静地躺着妈妈做活的纸样，它们是妈妈的宝贝，也是妈妈做活的利器。每次妈妈给我们做衣服或鞋袜时纸样就派上了用场，用衣裤纸样沓在棉布上中间絮入驼毛制成棉袄棉裤，用鞋样沓在袼褙布料上制成鞋子，用相应的纸样沓在加毛的棉布上制成手套袜子。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灯光下的妈妈总是制衣、制鞋、制袜、制手套。有时她的手指被针扎伤，鲜红的血点溢出手指映在衣裤鞋袜上，我的心随之颤抖。

西北的冬天，冷风透骨，学校离家五六公里，天还没亮我们就起床了，炉子边、炕沿处搭满了我们的衣裤，地上火炉四周摆满了我们的鞋袜鞋垫，穿上妈妈烤热的衣裤鞋袜，再带上烤黄的发面馍馍外加冻了冰的胡萝卜，身上暖洋洋的，心里热乎乎的。有时我们脚冷了，妈妈就在我们鞋尖处填上驼毛，上学的路虽远冬天的风虽冷，但我们兄弟姐妹们的手脚始终是热乎乎的。

在我们眼里，妈妈还像工艺师，她把平时积攒下的碎布条，按形状、花纹、颜色，拼接成书包，镶上亮丽的花边既大气又好看，我们背上新做的书包走在同学们面前，挺着腰杆甩动书包骄傲的情绪溢于言表。

为了让鞋子更防寒更耐磨，妈妈将我们的鞋面栽绒布、鞋底及前后两侧缝上卧掌，（骆驼卧倒时着地位置的老皮）独特的鞋子，像一只高傲的公鸡站立在小伙伴们中间，让我们又多了几分自豪。

时光如水，生命如梦，岁月带走了妈妈的肉体，却带不走妈妈留给我们的爱和坚韧不拔的精神。

父母的离世让我们的人生没有了来路，但妈妈的精气神一直激励着我们勇往直前。

让我们骑上时光的骏马，穿梭于往昔的岁月，找回妈妈带给我们的温暖。

【原创】内蒙古｜桑国军：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