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兄弟情：刘秀与刘縯

时光回到公元3年（西汉平帝元始三年），南阳郡蔡阳县舂陵乡（今湖北枣阳），一个初秋的清晨，刘縯和刘秀的父亲，做了一辈子县令的刘钦辞世，落葬后，刘縯牵着泪眼婆娑的刘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此时刘縯19岁，刘秀9岁。

刘縯，字伯升，刘秀，字文叔，兄弟俩是汉室后裔，他们源自汉景帝儿子长沙定王刘发这一脉。

公元前的某一天，汉景帝翻了程姬的牌子，可地位低下又不受宠，天天都是礼拜日的程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来她恰逢每月的那几天，又忘记在脸上涂抹丹红向管事女官告假。

这可怎么办呢？程姬不得已让自己侍女代替自己躺在床上，可巧汉景帝当晚醉酒，也没看出来，一番巫山云雨，早上醒来懵了，这是谁啊？一问竟是个侍女，汉景帝觉得人丢大了，选择了息事宁人，没想到越想捂越捂不住，这个侍女竟然怀孕了，还生下一子。汉景帝只好封唐侍女为唐姬，儿子取名刘发，因为身份低微，母子二人均不得他待见。

就是这次阴差阳错，大汉王朝又延续195年。

汉景帝共十四个儿子，刘发也和其他兄弟一样被汉景帝分了土地，封为长沙王，当年的长沙可是狭小贫穷湿瘴之地，刘发告别不受宠的母亲和不把自己当回事的父亲，离开繁华的长安，在长沙一呆就是十三年。

公元前142年，汉景帝生日，刘发也和各路诸侯王前来祝寿。汉朝嘛，舞蹈喜闻乐见，汉成帝之赵飞燕，刘邦之戚夫人，汉武帝之李夫人都是个中高手。

刘发也像其他诸侯王一样登上舞台举起袖子局促地转两步：张袖小举手，汉景帝不高兴了，疑惑地看着刘发，难为情的刘发回话说：“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意思是说，我的地盘太小了，跳舞也转不开身子。

汉景帝陷入沉思：自己确实亏待了这个儿子，这些年来在那个湿热贫瘠的地方，他从没表露不满，更没提什么要求，这次借跳舞表达一下，还真是幽默有智慧啊！于是厚赏了长沙王三个郡，成为最大的诸侯国。

刘发远在长沙思念长安的母亲唐姬，每年派人送去长沙大米，再带回长安泥土，日积月累堆成高台，即定王台

到汉武帝时，吸取七国之乱的教训，实行主父偃的《推恩令》，刘发这个长沙王，经过数年推恩传到刘钦时，就只能是个县令了。汉景帝另一个儿子刘胜，生了120多个儿子，到了东汉末年，刘备自然也只能贩履为生了。

刘秀家这时候还好，生活过得去，每年有皇室拨款可领，依然是当地豪族。

刘钦死后，留有夫人和三子三女，沛国萧县县令，叔父刘良收养了9岁的刘秀，在萧县读小学，公元8年王莽篡位，皇室拨款也没了，公元10年，刘氏子孙都被解职，刘秀这才跟随叔父回到家乡舂陵。

此时，一直留在家乡的兄长刘縯不坠青云之志，以图恢复汉室。自春秋开始流行豢养门客，直到王莽新朝依旧如此。刘縯素来慷慨有大义，又有复国理想，无奈囊中羞涩，只能以流亡和逃犯为宾客，在当地已颇负盛名。

16岁的刘秀回到刘縯身边，每天斗鸡走马，游猎潇洒，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和刘縯这些门客常在一起还练就了一身武艺，19岁那年，随刘縯去新野看望二姐刘元和姐夫邓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美丽善良的10岁女孩阴丽华，从此爱情的种子悄悄洒在了心底，静静的长大，灵魂似有了归依。

20岁那年，刘秀行完冠礼。夕阳下，刘縯把刘秀叫到院中古柏树下，让他挖地三尺，镐头触碰箱子叮叮铛铛，竟然挖出一百金。

此时的刘縯表情无比郑重，既不是别人眼中的英雄，也不似往日让刘秀无比亲近的兄长：父亲死后，此金一直埋于此，就等着你成人的这一天交给你，以后不能再贪图玩乐，你可以用这些金去长安太学读书，也可以选择一门亲事，选择什么你说了算。

十一年了，家境曾经那么艰难过，有这百金刘縯可以养多少门客？困境时宁可和养士去做一些违法打劫之事，也没有打这百金的主意，一直在等着刘秀长大成人的这一天，然后交给他。

刘秀流泪了：我不要。

要，是你的，不要，也是你的，刘縯轻轻擦去刘秀的眼泪。

20岁的刘秀去了长安，入读太学学习《尚书》，三年太学生涯是他一生的财富，刘秀不但被主席评为最有文化的皇帝，在那里他还和来歙，邓禹，朱祐这些开国功臣建立深厚情谊，那三年刘秀还是做生意、搞政治关系的好手，当然还有在长安城立下的理想：仕宦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三年后刘秀回到故乡，一头扎进了田地沟渠，成了种田小能手。自比先祖刘邦的刘縯百思不得其解，那个风云长安城的刘秀哪里去了，怎么成了天天搞稼穑的农夫！这不是高祖二哥刘仲再现了吗？！

稼穑商贾一把好手的刘秀

刘秀不理刘縯半心疼半无奈的斥责和嘲笑，依然故我，日日辛苦劳作，开荒垦田，这时候的王莽新朝天灾不断，无粮可食，流民四起，刘秀的田地丰收了，趁着这个机会，吃苦耐劳，聪明的他风餐露宿辗转各地贩粮，结结实实赚了几笔。

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刘秀以同样的方式赠送刘縯五百金，刘縯简直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透着小小得意的刘秀。

要，是你的，不要，也是你的。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年来，刘縯任侠养士，花费甚巨，常为金钱所苦，有了刘秀悄无声息的支援，刘縯距离振臂一呼不远了。

刘縯门客犯事，刘秀代替刘縯顶包，躲藏新野半年，此时刘秀已经28岁了，早在刘秀23岁时从长安回来，刘縯就携礼给刘秀提亲，阴家是春秋时期管仲之后，名门望族，阴丽华又是响彻南阳的美人，说媒求亲的王公贵族踏破门槛，虽有刘縯威名在外，表亲邓晨，大哥阴识力挺刘秀，阴母却总是不同意，后来虽说同意定下婚约，却以天价彩礼阻挡了刘秀阴丽华最后成亲的脚步，5年过去了，即使也在新野的刘秀与阴丽华相隔不过十里，依然不得一见。

半年后，缉拿刘秀的风声减弱，刘秀起身前往宛城与太学同窗朱祐贩谷。这时候宛城大族李通、李轶堂兄弟因一谶语：刘氏复兴，李氏为辅，找到刘秀商议造反，谨慎持重的刘秀经过试探和思考代替刘縯答应下来，并立即用贩谷赚的钱购买兵甲武器赶回舂陵。

刘縯这么多年来盼望的一刻终于要来到了，在刘秀建议下，贮粮，结援，迅速得到南阳豪杰，刘氏宗室子弟的响应。意想不到的是，宛城李家由于内奸泄露消息给朝廷，王莽迅疾杀掉李氏六十四口，李通李轶逃往舂陵。

李氏灭门，南阳豪杰和刘氏子弟退缩了，刘縯举兵遇阻，刘秀以戏说的形式助刘縯说服刘氏子弟，并定义起兵为复国大业，和流民武装的造反截然不同，是一场正义之战，荣光之战。

公元22年，刘縯起兵，刘秀一切以刘縯为重，睿智谨慎发挥的淋漓尽致，刘縯又吸收了流民武装新市兵和平林兵，率六路军攻占湖阳。

由于新市兵与平林兵进了湖阳城极尽烧杀劫掠，生灵涂炭。刘秀怒从心头起，和刘縯产生极大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分别搬出高祖刘邦辩驳，最后刘秀理解了刘縯，这个时候刘縯直系兵少，脱离不了这几支流民队伍，只能暂且听之任之。

军纪如此，刘縯也十分痛苦，刘秀对刘縯说，别怕，还有我在，就像当年父亲去世时，兄弟俩一样的彼此扶持。

起兵以来，刘縯已经失去了母亲，至今葬在乱坟岗不敢立碑厚葬，又失去了二弟，失去了二妹，刘縯刘秀的心无比悲痛，他们相互鼓励扶持度过小长安聚的惨败难关。

很快刘縯取得沘水大捷，又大败严尤，起兵四个月以来，刘縯俨然已经是汉军当之无愧，无人可及的灵魂人物。王莽害怕了，这和绿林，赤眉起义不同，刘縯这是要推翻我啊！遂昭告天下，捉拿刘縯者，封五万邑，赏十万金，位上公。

就在刘縯不知疲倦日夜攻打宛城之时，朱鲔等绿林军却打起了刘縯的主意，他们怕刘縯做大称帝，流民武装什么好处也捞不着，不如先下手为强扶持一个出身绿林的刘氏皇帝来保障自己的利益，就这样刘縯族弟刘玄被扶上帝位，而威名无人可及，最先发难，联众各武装力量，战功显赫的刘縯却成了最大的失败者和失落者，朱鲔成了大司马，汉军统帅。

刘縯感到沮丧和屈辱极了，刘秀动情地说：当年高祖先入关中，项羽却违反楚怀王之约，封刘邦巴蜀之地，远离中原，一样的艰难困苦，高祖韬光养晦，最后统一天下的还是高祖啊！

风物长宜放眼量，时机未到，别急，且待日后慢慢清算。

听了刘秀沉着冷静的分析，刘縯扫去阴霾，露出释然的笑容。

刘縯从淯阳大本营回来继续攻打宛城，朱鲔他们又迫不及待地调走刘秀，邓晨开拓通往洛阳的战场，刘秀不放心离开胸怀坦荡，政治幼稚的兄长，刘縯劝他说，出去独当一面也好，你在外拥兵，积累军功，我岂不是更安全？！刘秀只好依依拜别刘縯，马蹄卷起尘烟，面庞渐渐模糊远去……

宛城守将岑彭经过四个多月的浴血奋战，弹尽粮绝，城内战马吃光了，老鼠也没了，妇女被吃掉了，老人和孩子也没能幸免，苦盼援军，走投无路的岑彭只好开门投降，早已看好岑彭的刘縯收其到自己军中，封为归德侯。

此时战争形势

宛城攻下后，刘縯惦记昆阳那些汉军将士，最不放心的是这个世上唯一的弟弟，那天他送刘秀奔赴战场，如今一定要把他平安接回来。就在刘縯准备挥师北上，驰援昆阳时，朱鲔却凭借刘玄的名义，短短两个时辰接连发出十道诏书，把刘縯钉在了宛城。

刘秀离开刘縯后，一路摧枯拉朽，战绩优秀，又凭借智慧，勇气，机遇，非凡的军事才能，永不言弃的精神和稳定的心理素质取得昆阳保卫战的胜利，这是具有历史转折性的一次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彻底摧毁了王莽新朝的武装力量，刘秀更是一战成名，很快冯异，铫期投奔刘秀，加上先期所得人才王霸，傅俊，马成，刘秀已经建立自己最初的复国班底。

刘秀率汉军冲王邑中军，城内将士也开门冲杀，一时间，狂风骤雨，昏天黑地，官军炸营大败

刘秀在昆阳缴获天外陨石，用来铸了一把锋利异常的剑，逢邓晨去宛城，托他带给刘縯，带话给刘縯提防绿林军首领，他们绝非善茬，务必小心为上。

刘秀昆阳保卫战的胜利，使刘縯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成天把刘秀挂在嘴边，赞不绝口，骄傲得意溢于言表，拿到宝剑更是反复摩挲爱不释手，并命名落星。

落星，落星，刘秀再一次浮现不好的预感，越发忐忑不安，不觉竟泪流满面：长兄危矣！

宛城攻破，刘玄，朱鲔前来宛城检阅，刘縯借机耀武扬威，杀刘玄威风纡解心中憋闷之气，再加上刘秀一战成名，刘縯刘秀兄弟功高震主，刘玄，朱鲔起了杀心。

他们先借封赏之机瓦解南阳豪杰，李轶刚从昆阳返回宛城，迅速投诚朱鲔。接着设鸿门宴斩杀刘縯，以刘玄犹豫而失败，然后在刘稷府上以不尊罪名绑了素来飞扬跋扈的死党刘稷，派李轶引诱刘縯前来，遂落入天罗地网。

和立刘玄为帝一样，朱鲔没有任何解释，就是要杀你。刘伯升这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笑看四周，意识到已是必死无疑。

他对岑彭说，悔不早听君言啊！岑彭与部属泣不成声；对李轶说，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害我，也好，本来你就是个小人！对朱鲔说，我挡了你的路，我不怨你，但部属无罪，我一人身死足矣！接下来看向刘玄：“臣将死，他日虽欲进言，不可得矣。愿与陛下独处，敬托国事。”

朱鲔以为刘縯挟天子为人质，催促刘縯早点了断。刘縯抽出落星剑，自斩落一臂，得以单独对刘玄说，刘氏宗族要早日培养自己党羽，脱离绿林军，我的部属可托付刘赐，日后也好为陛下所用；再道，我家三子，二弟在小长安聚中战死，现独留文叔，他素来文弱，不足为害，望陛下顾念同宗，不要让我家绝后。刘玄此时也难掩悲伤，一一应允。

刘縯和刘稷告别，双双慷慨赴死。

刘伯升，为恢复汉室准备多年，坚定，赤诚，热血，起兵八个月以来，一往无前，功勋卓越，何等传奇，最后用一幕血染的悲壮瑰丽画面定格在历史长河之中。

自起兵以来，刘秀经历了母亲的惨死，小长安聚战场上和疼爱自己的二姐的生离死别，二哥的战死，如今大哥也去了，战争的洗礼，刘秀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这一脉刘氏只剩自己了，接下来该如何筹划呢，如何光复汉室继承长兄遗志呢？

绿林军与刘氏宗族的矛盾已是公开化，而刘秀实力不足以与绿林军对抗，认清现实的刘秀不顾部将的劝阻，决定立即从父城回宛城谢罪。

回到宛城的刘秀没有与刘縯部将寒暄，没有悲伤，没有愤怒，而是直奔刘玄行宫伏地谢罪；他没有理会大嫂的悲伤呐喊，草草葬了刘縯；他没有披麻戴孝，人前照常喝酒吃肉；甚至在孝期间，妹妹刘伯姬嫁给李通，他也娶妻阴丽华；只字不提昆阳战功，卸了兵权，绵羊一样留在宛城，留在刘玄眼皮底下。

刘秀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他的孤独和痛苦，就像湖阳战后，刘縯告诫刘秀的一样：世间只有我们两兄弟可以倚靠，可以共始终，其他亲戚宗族都会因利而聚散。也只有在独自一人时，在午夜梦回，刘秀才会坦露心迹，泪湿枕席，才会素衣素食祭奠着自己的兄长。

刘秀的卧薪尝胆终于有了收获，公元23年10月，刘秀出抚河北，击败王郎政权，收铜马农民军，公元25年8月即帝位，10月进入洛阳定都于此，又经过12年艰苦卓绝的战争统一天下。

那么有了生杀大权的刘秀是如何对待弑兄仇人朱鲔和李轶呢？

早在公元25年，刘玄的更始政权分崩离析之际，李轶这个南阳豪族子弟再一次如墙头草一般秘密投降刘秀，刘秀用计昭告天下，朱鲔得知，杀了李轶，这一年刘玄也被赤眉军杀害。

同年刘秀派岑彭攻打朱鲔镇守的洛阳，久攻不下，遂劝降朱鲔，朱鲔担心刘秀报杀兄之仇，刘秀以“举大事，不忌小怨”为诺言打消其顾虑，朱鲔投降后，刘秀拜他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得以善终。

刘縯死的有多惨烈，朱鲔就有多可恨，但刘秀为什么放过朱鲔呢？

首先，刘秀已经是成熟政治家，国家社稷排在首位；其次，君子一诺千金，怎可出尔反尔；再次，朱鲔与李轶不同，朱鲔当时代表的是绿林军利益，与刘縯之争，属于两派之争，建立刘玄更始政权后，朱鲔更是忠心可鉴。

刘縯留有两子，长子刘章封太原王，次子刘兴过继给二哥刘仲，封鲁王，追封刘縯为齐王，谥号为武。

此时，刘秀已经是一统天下的开国君主，柔道治国的旷世明君，他实现了兄长刘縯的平生志向，可那个总是拍着他的头告诉他，别怕，有我在的大哥再也回不来了，兄弟间那些鲜活温暖的记忆都埋在了刘秀的心底。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