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任事者,必有所失


李鸿章晚年访美图

很小的时候,因为一些灌输性的教育,偏执的以为这位肃毅伯属于秦桧一流的人物,但却一直很喜欢他的两句诗,“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这男儿仗剑吴钩的气势,倒颇类于唐李贺的《南园》,“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但肃毅伯的句子,气势却犹在其上。

后来渐渐长大了,不再为一些愚蠢的灌输所左右,越发觉得这位封侯拜相的显贵枢臣实在是可怜、可悲、可叹、可敬。有幸藏有肃毅伯出使美国的照片一幅,在边白的位置上,赫然罗列着他的显贵——大清钦命头等出使钦差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李,可是这些挡不住后世滚滚而来的骂名。

其实这样的骂名,他尚在世的时候,已经盛行了,不是都说“杨三已死无昆丑,李二先生是汉奸”么?我不知道汉奸的标准是谁立起来的?亦或有没有这么个标准呢?但每当大清帝国摇摇欲坠、走到崩溃的边缘时,总是要有人做擎危之柱石的,可谁又愿意独担这个危亡之局呢?似乎历史每一次都无情的选择了大清的肃毅伯李鸿章。

我一直以为,男人有两点是不能丢掉的,一是勇于任事,二是敢于担当。在这两点上,李鸿章恰恰属于出类拔萃者,以少荃的卓识远见,绝非不明担当危局者,成则流芳百世,败亦不免遗臭万年;然而,他一面无奈的自嘲为“大清国的裱糊匠”,一面苦苦支撑。不幸的是,每每仗少荃之力度过危局之后,那些国难中缄默畏避的士大夫和所谓清流们,便一拥而上,弹劾唾骂,必欲以物议诛之而后快。

古来凡任事者,必有所失;而缄默畏避,碌碌无为,尸位素餐者,自无所失,亦无所得,此等人大概昏昏噩噩。一言以毙之,不做事,何来过失?国家每有所失,此等人自可推得一干二净,亦可落井下石,尽由任事者担当。昔秦之卫鞅,不避车裂之祸,汉之晁错,不畏腰斩之刑,终白其冤于后世。李鸿章之任事担当,虽未至于身败,但确也算是名裂,丝毫不逊于此二公。

曾见倭人于清末所刊行明信片一套,名为“当今世界五大伟人”,其上赫然见李公之像;19世纪末,西人曾塑像称“19世纪世界三大伟人”,却见李鸿章居中,左为德相俾斯麦,右为美国总统格兰特;时值清末,日本与西方对华冲突不断,甲午庚子,诸多战端,唯李公竟为敌人所敬慕,发人深省。

李鸿章一生所奉行的,不外乎“内中华而外夷狄”的《春秋》大义,不幸的是,他生在了一个中华和夷狄力量悬殊而不可逆转的时代,虽李公少荃之才,实堪国之大器,但天不予命,人力奈何?少荃已极尽其裱糊匠之能事,尽心用事,全力担当,使圣人当此时季,复能如何?也许,少荃生于唐宋,自属“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旷世之才,可惜一切只能是也许。

辛丑之年,条约既定,两宫回銮;而李鸿章在倾尽全力与陈兵京师的十一国做城下之争后,终于耗尽了一生的心智,大厦将倾,柱石崩塌,少荃早已没有了年少时那“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的豪情,在临终的绝命诗中,他流露出最后的忠诚和忧虑,“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路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寰海尘氛犹未已,诸君莫作等闲看。”

年近八旬的李鸿章死的不甘,他一生的才华抱负却背负了太多的历史罪名,相信这位阅历天下的老人,早已看出国势的倾颓不可挽回,少荃带着满心的遗憾,离开了这个唾弃他的尘世。

一万年来谁著史?是啊,李鸿章的这句感叹发人深省,太史公么?想那司马迁不过一操刀刻简之吏,舞文弄墨之人,评点帝王将相不知几何?即如汉武之雄才伟略,不知太史公能窥见一斑否?复有何资格著史评点?一万年来,著史之人微末,然史载之人雄伟,不知以微末之史官,何以揣度评述雄伟之英才?也许后世的骂名与赞誉,皆出于无名小卒之口,实不值介怀。

曾读梁启超之《李鸿章》,“李鸿章之败绩,既已屡见不一见矣。后此内忧外患之风潮,将有甚于李鸿章时代数倍者,乃今也欲求一如李鸿章其人者,亦渺不可复睹焉。念中国之前途,不禁毛发栗起,而未知其所终极也。”

对持真境应无取,愿得身闲便作僧;世情已逐浮云散,到头难与运相争。难为少荃。

当此逆境,诸事繁复纠结,总有怨天尤人之念。唯每每念及少荃当年局面,眼前一切,不过区区,后此多事之秋,尚不知前途何处,归宿何家,但将毁誉生死置于度外,前途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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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4

标签:俾斯麦   微末   柱石   危局   显贵   骂名   发人深省   后世   前途   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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