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七月初二日，新天子朱瞻基来到其祖父：太宗文皇帝朱棣的几筵之前祭告完毕之后，为其父大行皇帝朱高炽上尊谥为“敬天体道纯诚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昭皇帝”，庙号“仁宗”。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大明王朝已经经历了太宗、仁宗和朱瞻基（即宣宗）这三位皇帝，可想而知朝堂局势会如何诡谲多变。就在为父皇上尊谥的同一天，宣宗又公布了五位殉葬庶母的谥号：

谥皇庶母贵妃郭氏曰恭肃，淑妃王氏曰贞惠、丽妃王氏曰惠安、顺妃谭氏曰恭僖、充妃黄氏曰恭靖。—《明宣宗实录卷三》

郭贵妃剧照

里面最显眼的自然就是贵妃郭氏，自太祖、太宗、仁宗到宣宗，郭氏应该是唯一殉葬的贵妃。对于已经为先帝诞育三位皇子的郭贵妃被殉葬，就连明代都有很多人认为是当时的皇后张氏所为。当然也有传言说仁宗之死，郭贵妃是第一责任人。

那么这位恭肃贵妃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何她的存在会让皇后感到芒刺在背呢？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这位奇女子。

家族复兴的希望

郭氏，辽王府典宝郭铭长女，生母徐氏。明代亲王府长史司下属机构中有一个典宝所，负责收掌亲王的金宝和符牌，主官称为典宝，品级不高，只有从八品。

看上去郭氏的出身平平无奇，实则不然。首先她的母亲徐氏，是都督同知徐成的女儿。说起这个徐成没有人知道，但提到他的侄子中山武宁王徐达，那可是尽人皆知。这一段当然并非笔者杜撰，而是出自郭氏之弟郭玹的墓志：

父铭，任辽府典宝，后沒于国事。母徐氏，实中山王叔都督同知成之女。—《故镇朔将军总兵官武定侯郭公墓志铭》

魏国公徐达剧照

而郭铭虽然只是一个小官，但他的父亲武定侯郭英，也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功臣。换句话说，郭氏是郭英的孙女，徐达的表侄女。我们另外再提一点，郭氏的伯父郭镇，是太祖朱元璋的女婿，皇第十二女永嘉公主驸马。另外她的两位姑母，分别是老朱第十五子辽王朱植和第二十四子郢王朱栋的王妃。

• 郭家的衰落

郭镇是方孝孺的好友，深受建文帝朱允炆的信赖。靖难战争爆发后，辽王果断站队建文帝，率领郭铭等王府官员由海路返回京师。至于郭英，更是多次领兵与燕王朱棣直接正面对抗。

如果朝廷方面胜利了，郭家的地位自然会进一步水涨船高。然而先是郭镇在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不幸早逝。接着当燕军千里南下之时，郭铭在泗州自尽殉国。而在朱棣篡位登基之后，郭英立刻被“罢归第”。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郭英去世之后，朱棣虽然追封其为营国公，谥威襄，但却对何人袭封武定侯不置可否，事实上废去了郭家的世袭诰券。

虽然郭英、郭镇、郭铭相继去世，但永嘉公主尚在，辽王妃、郢王妃尚在，郭英还有九个儿子。偌大的郭氏一族不能就此沉落，应该是当时郭家所有人的共识。为了挽救家族命运，郭家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法，将包括郭氏在内的两位女子分别送入太子东宫和汉王府，做一个庶妃。

郭氏与朱高炽剧照

郭氏何时成为太子朱高炽的庶妃，史书未载。笔者推测应该在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徐皇后去世之前。作为徐达的女儿，徐皇后应该会为郭家出一份力。只是从徐家的辈分上来说，郭氏算是徐皇后的表妹。但是成为太子庶妃之后，表姐徐皇后就成了郭氏的婆婆。

• 郭氏的努力

从结果来看，郭氏在太子东宫非常受宠，永乐七年（公元1409年）、永乐九年（公元1411年）和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她分别生下朱高炽第八子朱瞻垲、第九子朱瞻垍和第十子朱瞻埏。

但是尽管如此，郭氏并未得意忘形，她时刻记着自己的使命。就在朱瞻垲出生之前，郭氏还在给祖母严氏写信，希望她能够督促郭家子孙“就学使知事”，同时能够“本分度日”，为日后东山再起打好基础。

今国家法度恶人为非，市井大小事务无不周知。宜戒宗族本分度日，毋累先人之德。天气渐凉，奉颜未间。惟为时千万保爱，伏乞尊照不宣。永乐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孙女郭氏顿首上书。—《郭贵妃家书之一》

朱瞻埏与郭氏剧照

这样一位知书达理、容颜秀丽而又多子多福的庶妃，自然会受到朱高炽的宠爱。永乐八年（公元1410年）朱高炽特意赐了一所宅子给严氏，作为郭家“奉养祭祀之所”。而郭氏幼子朱瞻埏偶患痘症，朱高炽还亲自前往斋所为儿子祈福。

• 郭家的中兴

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七月，朱棣在北伐班师途中驾崩。八月，皇太子朱高炽继位，属于郭家的好日子开始了。

九月二十二日，郭氏九叔郭钫被封为世袭旗手卫指挥使。十月初七日，郭氏堂弟郭墱被封为勋卫。开胃小菜过后，轮到了郭氏本人。初八日，郭氏被册为贵妃，朱高炽在册文中对这位爱妃予以了高度的评价：

咨尔郭氏，毓自勋阀，选嫔春宫。柔顺靖恭，齐庄静一。进退谨珩璜之节，雍容著诗礼之华。比德古先，尔有葛覃勤俭之美。致恭夙夜，予有鸡鸣儆戒之资。宜升褕翟之荣，以冠轩龙之贰。特封尔为贵妃。—《明仁宗实录卷五》

郭贵妃剧照

十月十一日，仁宗封建诸王，郭贵妃三子之中：朱瞻垲封滕王、瞻垍封梁王、朱瞻埏封卫王。十三日，仁宗把郭贵妃的弟弟：青州中护卫指挥佥事郭玹从汉王府剥离出来，将他调回北京，升任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实录》在这里称郭玹为郭贵妃之兄，是错误的。由郭玹墓志可知，他还有一个兄长郭琮。而郭贵妃在家书之中称郭琮为“贤弟”，则郭玹必然也是她的弟弟。

十一月初一日，郭氏一族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皇帝下旨，命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郭玹袭封武定侯。同时追封郭铭为武定侯，封郭贵妃祖母严氏为营国公夫人，生母徐氏为太夫人。初四日，仁宗在诛杀跟随先帝近三十年的太监黄俨之后，将他名下的财物尽数赐予郭玹。顺便提一句，黄俨是老三赵王的铁杆支持者。

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初四日，圣旨：黄俨家人尽数都与武定侯郭玹，并家人名下庄田、顷地、树株、船只尽数拨与管业，钦此。—《郭氏族谱》

郭玹袭封武定侯，整个郭家举族狂欢，除了永嘉公主和她的儿子郭珍。仁宗封严氏为营国夫人属于逾制，因为她并不是郭英的正室。换句话说，郭英既然没有嫡子，武定侯的爵位理应由其庶长子郭镇一脉来承袭，更何况郭珍还是公主的儿子，太祖皇帝的亲外孙。但是现在后宫之中郭贵妃当道，永嘉公主又能说什么呢？也只能把满腔的怒火压在心底，眼睁睁地看着郭家二房夺嫡成功。

仁宗暴卒，贵妃殉葬

然而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五月十一日，仁宗突然“不豫”，次日五月十二日便于皇宫钦安殿（位于故宫御花园正中）中驾崩，时年48岁。由于事出突然，朝野内外出现了众多流言，而郭贵妃也被牵连其中。

仁宗驾崩剧照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殿试榜眼陆釴，曾经写了一本《病逸漫记》，里面记述了许多明孝宗弘治朝以前的趣闻逸事，其中自然也包括仁宗皇帝之死。

仁宗皇帝驾崩甚速，疑为雷震，又疑宫人欲毒张后误中上。予尝遇雷太监质之，云： “皆不然，盖阴症也。”—《病逸漫记》

你看看，皇帝庙号“仁宗”，后世之人却给他安排了雷劈下毒两种死法，反正都是不得善终，讽刺不？看来明人一样八卦，对于宫斗之说也很感兴趣。到了胡扯专家、大才子祝枝山口中，陆釴笔下的宫人摇身一变成了郭贵妃，而且还有生动的细节描写，彷佛祝才子当时就在现场一般：

仁宗郭妃以中宫诞辰，邀过其宫上寿，上亦往。妃进卮于后，后不即饮，上曰： “尔又为疑乎？”遽取饮之，妃失色，无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经死，时适雷。—《野记·卷三》

说实话，要不是祝枝山在里面加了一个时间点： “中宫诞辰”，你还真不好驳斥他。仁宗朝的中宫，自然是指诚孝昭皇后张氏。而张氏的生日，《实录》中记载得很清楚：四月初七日。是什么样的毒药，能让仁宗吃完之后一个多月才发作？而且郭贵妃胆子这么大，竟敢公然戕害皇后吗？想想也不可能。如果真是郭贵妃误害了仁宗，那就不是殉葬，整个郭家都要陪葬。

郭贵妃剧照

开国之初太祖、太宗两朝究竟殉葬了多少妃嫔，由于史料语焉不详，我们不得而知。但本次仁宗驾崩，实际只殉葬了五人，其他如贤妃李氏，因生育郑王朱瞻埈、蕲献王朱瞻垠、淮王朱瞻墺和真定公主，得以免于殉葬。而敬妃张氏虽无子嗣，但她是靖难元勋河间忠武王张玉之孙女、本朝重臣英国公张辅之女、太宗朝昭懿贵妃之侄女，故而以勋旧之女特恩免殉葬。

那么问题来了，郭贵妃既有子嗣，又是勋旧后裔，她为何要殉葬呢？难道她和仁宗之间过于恩爱，一定要抛下三个儿子殉情？对于这个疑问，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举人、明代著名文学家沈德符在其所著的《万历野获编》中，暗戳戳地表达了自己的怀疑对象：张皇后。

况贵妃所出，有滕怀王、梁庄王、卫恭王三朱邸，在例不当殉。岂衔上恩，自裁以从天上耶？又上未崩前之两月，曾封张氏为敬妃，为荣国忠显王之孙，今太师英国公辅之女，册文中赞美甚备，亦不从殉，盖以乃祖父勋旧特恩也。是时六宫止以贵妃为极贵，下中宫一等。《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一》

张皇后剧照

结语：内有皇子，外有勋贵，这恐怕才是郭贵妃真正的取死之道。仁宗驾崩之后的朝局极为复杂，新天子朱瞻基一直无嗣，其二叔汉王朱高煦、三叔赵王朱高燧，甚至堂叔晋王朱济熿都在封国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称兵构乱。郭贵妃坐拥三位亲王，郭家虽中兴未久，在军中仍有不小势力。即使郭贵妃没有反意，万一有人从中挑事，也会对根基未稳的宣宗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郭贵妃非死不可。

再补一句，郭贵妃的长子滕王朱瞻垲，去世的时间距离其母最多两个月，年仅17岁，无嗣除国。次子梁王朱瞻垍虽然于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前往湖广安陆就藩，但在正统六年（公元1441年）以33岁的年龄去世之时，无嗣除国。第三子卫王朱瞻埏始终留在北京未曾就藩，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去世之时年仅23岁，无嗣除国。

最后再补一句，张皇后崩逝的时间是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