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王樵夫:垂钓阿尔达图

垂钓阿尔达图

文 | 王樵夫


贡格尔草原被茂盛的草覆盖着,像铺上了绿绿的地毯。从伸向天边的草原公路转入蜿蜒的草原土道,连绵起伏的丘陵占据了视线,汽车在绿色的波涛中颠簸着,像一只爬上爬下的甲壳虫。坐在车里,牧仁想象着阿尔达图河的样子:哗哗流淌的河里,鱼儿欢快地游着……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老远便望见巴根家门前随风飘动的禄马风旗。

在贡格尔草原上,蒙古人家的门前,大多都建有一个一米多高的长方形台子,多用土或砖、水泥砌筑而成,台子上面插着两把苏鲁锭(长矛)。当年成吉思汗手持苏鲁锭,所向披靡,苏鲁锭指向哪里,蒙古大军就打向哪里。夜晚宿营,苏鲁锭便立于中军大帐的门前。后来蒙古人争相仿造,立于自家的毡包前,久而久之,形成风俗,世代相传。

一根羊毛绳,拴在两把苏鲁锭的中间,上面悬挂着红、黄、蓝、白、绿五色小旗。旗上印着一匹飞奔的骏马——蒙古人认为马有着神奇的力量。迎风飘扬的禄马风旗,会给家人带来平安吉祥。蒙语称禄马风旗为“黑莫勒”,意为“命运之马”。后来的禄马风旗又经过了改造。因为蒙古人嫌一匹马的力量不足,又在四角上加进了狮、虎、龙、凤四种动物,合称五雄,即所谓“四蹄系千家悲欢,一身备五雄之性”。

蒙古人每逢新婚嫁娶、生孩子、过年,都要换上崭新的禄马风旗。老人丧葬,要降旗。

在古代,旗帜是聚集部落或族人的标志,也是部落或民族的精神象征,旗帜上的动物造型就是该民族的图腾,有崇拜的色彩。经过改造的禄马风旗包含了蒙古人对自然的敬畏,对英雄的崇拜,对骏马的崇尚,对祖先的祭祀。在现代,蒙古人把它视为兴旺发达的象征。

离房子老远,牧仁就停下车。在草原上,任何人对禄马风旗都不能有丝毫的亵渎。比如,不能冲着它的方向撒尿;不能把马拴在它的杆子上;不能骑着马从禄马风旗的那根细绳下通过,也不能驾车从禄马风旗和住房中间穿过。

巴根憨憨地笑着。他六十多岁,高颧骨,厚嘴唇,眼睛细长。牧仁每次来,他都站在门前迎接。

巴根的目光清澈见底,看人的时候带着羞涩,这是蒙古人最原生态的表情。草原深处的蒙古人,天天和不会说话的牛羊打交道,不善言辞,不懂得寒暄。巴根一家从来没有离开过草原,怕陌生人,怕吵。

夏天的晚上,牧仁和巴根一家坐在蒙古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巴根永远是最沉默的那一个。那时,总是听额吉(蒙古语,妈妈)说话:

有牛粪烧着,蒙古包才不冷;有爱撑着,日子才不苦。

蚂蚁爬到了牛角上,骄傲得以为上了山峰。

喝水的时候别着急,吃饭的时候别生气。

有窗户的屋亮堂,有修养的人稳当。

怨不能用气解,火不能用油灭。

…… ……

但是,额吉说得最多的,是家里的牛羊和马群。

然而,再也见不到额吉了。

“没向别人牛奶里插过手指头,没向别人马群里甩过套马杆。”从来不惹是生非的额吉,挤牛奶时喜欢唱歌的额吉,心像草原一样宽广的额吉,在不久前永远离开了草原。

岁月不曾改变的,是阿尔达图河水奔流的姿势,和对亲人的思念。

“额吉,我的长生天啊!”

牧仁向前刚走了几步,双眼蓦地一热,仿佛看到额吉颤巍巍地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望着他,几缕花白的头发,在风里恣意纷扬……


阿尔达图河清水一线,或湍急或平缓,或曲折或回旋,蜿蜒有致,掩映在黄岗梁山下的丛林之中。

穿行于平仄有致的河边草径之中,空气湿漉漉的,散发着青草的味道。

山有水则秀,水有鱼则活。由于水草繁茂,河泥肥沃,这里的鱼非常多,特别是到了秋天,鱼经过夏季的生长,一条条膘肥体壮。

巴根有着丰富的钓鱼经验。他说,春天水温回升,水中的浮游生物开始活跃,是鱼的天然佳肴。加上经过漫长的冬季,鱼体较瘦,需要补充养分,同时准备产卵繁殖,因此是它们的进食高峰期,这时候它们会游向天然的觅食场所。有水草的地方,就有鱼躲藏觅食。还有在河边的大树底下,河里的落叶多,微生物也多,鱼儿一定会去这些地方觅食。春天鱼的活动量增大,对氧气的需求变大,含氧量高、无风朝阳的暖水区,通常都是鱼聚集的地方。

夏季烈日当空,气温高,中午鱼会潜入水底。因此夏天垂钓的最佳时间是清晨或黄昏。

秋季无论是天气或环境,都是最佳的钓鱼季节。天气宜人,水中的浮游生物多,鱼又迫切地需要进食,以增加体内脂肪过冬,此时鱼特别爱咬钩。

有时,鱼不爱上钩,就得勤动钩。由于水下地质情况比较复杂,在水草或枯叶底下,鱼不容易看到钓饵,因此,在钓鱼活动中,一经发现鱼漂久无动静,就该勤提钓竿,不断变化鱼钩位置,增加鱼的视觉机会,诱鱼上钩。或者进行适当骚扰,或在对岸抛掷杂物,或在四周投掷石块,暂时打破水中环境的平静,迫使鱼群游动,达到驱鱼前来觅食的目的。还有,在一个窝点钓上几条鱼,就换另一个窝点下钩。芦苇丛生的地带,水草蔓生的地方,倒树斜枝的旁边,往往鱼会更多。

巴根说,天气和钓鱼有着相当大的关系。天气闷热,鱼纷纷上浮;天气太冷,鱼则在水底栖息。所以要掌握好鱼线的长度。甚至在同一天,鱼觅食的情况也不相同,因而有“早钓鱼,晚钓虾,中午钓王八”的说法。

牧仁听得正热闹,巴根话锋一转,讲起了一个故事:很久以前,草原上,从关外来了一个逃荒的,携家带口,不会放牧,但是家里孩子多,一张张嘴嗷嗷地向他要吃的。他就带头下河网鱼,每天网很多,家里吃不了,晾干了,卖给别人。后来,鱼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了。他把网眼由三指变成了一指,网上来的全是小鱼。有一天,他溺在深水里,被救上来时,还有一口气,他说在河里,见到鱼王了。鱼王告诉他:网眼必须大于三指宽,否则灾祸就会临头。

其他人不信,仍旧用小网眼打鱼。后来,有一个人吃鱼时,吞下了一个鱼钩;还有一个摔倒了,倒在了鱼叉上,死了。

牧仁听懂了。网眼大于三指,自然就捕不到小鱼,这是保护生态的办法啊!

巴根点点头,苦笑起来:不过,这些年为了挣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捕鱼用上了细网,甚至还用电捕,用药毒,用炸药炸!

“河水小了,鱼也少了。”巴根腼腆,话不多,慢吞吞的。因为长期生活在草原上,被风吹,巴根皮肤粗糙黝黑。他说:“当年的知青来了,爱吃鱼,住在我家,经常捞鱼。”

那个年代,一闹饥荒,人就得挨饿。刚开始挖野菜、摘野果,接着就是挖草根、扒树皮。无论啥东西,只要吃不死人,人们都会去吃。田里的,山上的,都寻遍了,吃遍了。填饱肚皮这么难,自然就想到了河里的鱼。

正好是秋天,嘎查(蒙古语,村)组织牧民打草。打的草晒干,垛成大垛,然后再用马车拉回来,冬天喂牛羊。在阿尔达图河边,知青用苫布搭上窝棚,他们住下来,每天在野外吃住。打草特别累,但是他们乐此不疲,因为可以下挂网捕鱼。

挂网用透明的涤纶线织成,像一条长长的横幅。上边有浮子,下边有铅坠。浮子就地取材,扒白桦树的树皮,轻,能在水上一直漂着。挂上网,下到河里,就像在整条河上拦了一堵墙。小鱼可以从网眼里钻过,大鱼的鱼头钻进网眼,退不出来,在网上挂住了。

因为网眼的大小一样,一张挂网捕到的鱼,大小都差不多。

知青一般都是在天黑前下网,早晨去看网没网到鱼叫“溜网”;把鱼从网上摘下来,叫“起网”。遇上下雨天,他们不干活,闲着没事干,中午、晚上都去溜网。网上来的都是活蹦乱跳的鱼。每次都不空手,每天都有收获。“那时候,他们天天吃鱼,窝棚里、身上都散发着鱼腥味。有时打得多,吃不完,就撒上盐,晒成鱼干带回来,还能卖钱。有的知青回家探亲,带得最多的东西就是鱼干。”

开始时,知青在窝棚附近的河里挂网,几天以后鱼就少了。后来,网鱼的人多了,为了多打鱼,他们逐渐到远的地方去。当时,河里有一个河心岛,岛边有一个长长的拐角,有个鱼窝子,每次下网都不会落空。“最多一次起获了五六十斤鱼,个儿大,都是二斤以上的。”有一天清晨,夜里刚下完雨,大雾,为了不影响出工,他们早早地去起网。草原上能见度只有十米左右,四周白茫茫一片。河水暴涨,他们游到河心岛,水流很快,收网时,看到比每天还要多的鱼在网上挂着,活蹦乱跳的。“真多啊,一激动,摘鱼时,脚下一滑,就淹在水里,一下没影了……”

这个差点淹死的人,姓李,年纪小,初次去溜网,好奇。他在水里拼命摆动四肢,往水面伸头,呼吸急促,呛了几口水,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了。大脑要爆炸了,眼前一片黑,耳朵听不到声音,忽忽悠悠地,往深处沉。他绝望了,放弃挣扎,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突然有一双大手把他托住了,他得救了。但是,救他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救他的人,是他的“管包”。在当时,下乡知青住在蒙古人的家里,男主人负责管理他们的生产、生活,称为管包。


巴根说:“不管是网鱼,还是钓鱼,你都得会找鱼窝子。”

鱼窝子,顾名思义,就是鱼住的窝,里面的鱼才会多。

任何水底,都有一些坑洼不平之处,尤其是野外的天然水域,因为各种不同原因,水底会形成许多大小不等的凹穴。这些地方浮游着大量的水生物,为鱼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同时,鱼稍受惊扰,便会躲入这些沟洼洞穴之中,以此作为庇护所。故此,在鱼窝处网鱼或钓鱼,事半功倍。

凡是鱼窝,不外乎凹窝、草窝,水中障碍物旁为窝,水中梯坎旁为窝,水中乱石间为窝,水中崖腔为窝,等等。

天然鱼窝,大多都在河的转弯平缓地带。还有的就是向河中延伸的一块土地,形成一处类似半岛形的凸起地带,它的背面和河的转弯地带的性质一样,都会形成一个洄水湾。这里水的流速慢,含氧量高,而且食物沉积多,水温高,形成了天然的鱼窝。

再有,就是河里有障碍物,比如桥墩子、野树根、大石头等,周围一般会形成一个天然的水坑。这些窝,大多属于凹窝。

水中的草滩也是鱼爱去的地方,是草窝。

流水和静水,不同水的水域,鱼窝的所在点也不一样。同时,还与季节有关系。夏天阳光照射,早晚天气凉爽,鱼在浅水中觅食,俗话说“早钓太阳红,晚钓鸡歇笼”,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午天气炎热,鱼进入深水区避暑,所以鱼窝大多在深水和阴凉的地方。冬天,早晚及夜间天冷,鱼大多选择在深水区保暖,鱼的活动性较差,聚集在一起有安全感,但也不是一动不动,所以水体浑浊颜色较深的地方,多半水下有鱼。

同时,鱼有“七上八下九归沱”之说,即七月鱼逆水上游,八月鱼顺水下游,九月天气渐冷,鱼洄游深水归沱。

选准了鱼窝子,鱼泡是判断窝子有没有鱼的关键。窝子里,忽然冒出来一团泡,而且有大有小,这就是鱼泡。但是,还要与地气泡区分开,地气泡总是在一个位置冒出来,持续不断或者是断断续续一直在一个位置冒,而且很容易破裂。鱼泡因为含有黏液,所以破裂的速度比较慢,而且冒出来的位置是不固定的,是流动的。如果有鱼泡,还伴随着一些细碎的鱼泡,证明有大鱼进鱼窝子了,因为大鱼体形较大,进窝以后游动,造成水流流动加速。同时,小鱼怕大鱼,引起小鱼的恐慌躲避,会出现这种现象。

巴根娓娓道来,牧仁才知道钓鱼竟有这么多学问。他俩找到一处狭窄的水塘。鱼饵是事先捉住的蚂蚱。头上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却全然不顾,一会儿晒出了汗。把串好蚂蚱的鱼钩刚刚甩到河里,浮漂便颤了两下,牧仁急忙提起鱼竿,一条半两左右的鱼便钓了上来,在草地上活蹦乱跳地甩动着身子。牧仁把它捉到手里,它还摇头摆尾,瞪着眼睛,嘴儿一张一噏的。

有的莽撞馋嘴的鱼,一见鱼饵便猛地张嘴吞下去,浮漂便迅速下沉。钓上来的鱼长则盈尺,短则指余。不到两个小时,就钓了半桶鱼,足足有六七斤。

企图钓条大鱼,牧仁串上一只大个的蚂蚱,浮漂在水中几沉几浮,待他满怀惊喜地提起竿来,一条无赖的小鱼咬着蚂蚱,懵懵懂懂地被提出水面,发觉不妙慌忙撒嘴,啪的一声重又落入水中,荡起层层涟漪。这憨态可掬的小鱼实在吞不下太大的鱼饵,只好咬着将要到嘴的美味紧紧不放。意外的是,他们还钓上来几条泥鳅,圆溜溜的,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也颇惹人喜爱。

提起泥鳅,巴根说,晚上可以来“照泥鳅”。原来,每年春季河水化冻,泥鳅从冬眠的河泥里钻出来,舒服地躺在浅浅的水面上,数星星望月亮。这时,就可以拿起高倍亮度的手电筒,照着河底,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寻找,就会发现,一条又一条泥鳅,懒洋洋地躺着。兴奋和喜悦,让照鱼人忘记了冰冷刺骨的河水,忘记了黑夜的恐惧,用夹子夹住的泥鳅,成了盘中美餐。

有的泥鳅察觉了,逃跑了,或者摇头摆尾试图钻进泥里。

这时刚开河的泥鳅全身色泽土黄,体形瘦长,但肉质鲜美,营养丰富,有“水中小人参”之说。

秋天的泥鳅最肥美,圆滚滚的,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在水中慢慢地游着。它们的反应特别敏锐,当它发现鱼夹,就像安装了雷达感应器似的,会突然掉头逃窜。


钓完鱼,就在河边野餐。把钓上来的小鱼破腹洗尽,用黄土泥包裹严实,放在火堆里烧烤。鱼儿烧熟后,掰开黄土泥包裹着的外壳,便露出极鲜嫩干净的鱼身来,一股清新的香味直扑鼻翼。一条条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喷香的鱼肉混着淡淡的青草味、干柴味、泥土味。

夕阳西下,阿尔达图河浮光跃金,天空上浮着几朵火烧云,远处的黄岗梁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

阿尔达图河发源于黄岗梁西麓。黄岗梁是大兴安岭山脉的最高峰,山势高峻,分布着冰斗、U形谷、角峰、条痕石、终碛堤、侧碛堤、漂砾等冰川冰谷林海遗迹,加上丰富的植物群落,孕育了潺潺流淌的阿尔达图河。

从黄岗梁山崖的罅隙中,从石块的石缝间,从树木草丛的泥土里,慢吞吞析出一滴水,然后又一滴,大大小小,错错落落,闪闪发光,日夜不息,慢慢濡湿了大地。在山脚下的土地里,石缝间,以少聚多,千珠万斛,汩汩翻涌,终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

在人间,一切河流的源头都是静谧的。山,静矗不语;树,静立不动。还有,草原、大地、天空、阳光,所有的一切,静谧苍茫……

阿尔达图河从内蒙古克什克腾旗白音查干苏木一路向西流去,流经贡格尔草原,不舍昼夜。据《清史稿》记载,阿尔达图河向西北蜿蜒流去,流入乌珠穆沁境内,与葫芦谷尔河汇合,向北流二百余里,最终流入阿达可池河。

贡格尔草原上,氤氲着水草的气息,升腾着史诗的豪情。

在这片草原上,世代生活着蒙古族黄金部落弘吉剌部,元朝最后一个皇城就建在数十公里外的达里诺尔湖畔。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轮圆月从草原上升起。那月光像额吉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草原上的一切。

额吉曾经在这片草原上,每天独自看着太阳下山,月亮升起,在她的心中,这是天地间最大的事情。她以自己的方式,迎接着每一次日升月落。她的内心是安静的,如同草原上每一个挂满了露珠的清晨。因为,额吉生活中所需的一切,就在屋前屋后。那时的日子直接、新鲜,带着手心的温暖;那时的牧人以情相待,用心相处。

额吉一生都在忙,挤牛奶,捡牛粪,烧奶茶,喂羊羔,给马接生……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她有空了,把值得想的人,再想一遍;把没爱够的爱,再爱一次。


离阿尔达图河不远的山坡上,巴根点了一堆牛粪火,把准备好的奶豆腐、炒米、酒投进火堆,火越来越旺。牧仁围着火堆,走了三圈,边走边向四周抛洒新鲜的牛奶。

这是蒙古人祭奠亲人的风俗。

突然,久旱的天空飘起了细雨。

当年,那个因救知青而死的蒙古人,是巴根的阿爸。老人死了,按传统的习俗,把尸体擦洗干净,然后用白布包裹严实,放在牛拉的勒勒车上,由晚辈人赶着往草原深处走,专找不平的坡地赶,为的是让尸体掉下来。走了不远,老人就掉了下来。额吉说,他是离不开她,离不开阿尔达图河,离不开草原。

那个溺水的知青吓傻了,不敢回到牧人的家,就住在河边的窝棚里。有一天,额吉去找他。几天没见,额吉老了,瘦了。“人活着,不容易!”额吉说,“可是我们都要活下去。”

阿爸死后,额吉一直没有嫁人。

知青仍旧住在额吉的家里。后来,额吉给他起了一个蒙古名字。就这样,知青有了一个蒙古额吉。

蒙古额吉爱牛羊,爱蒙古包外的狗。她说,每一个生命,都值得爱,包括地上的蚂蚁,没长全羽毛的百灵。

额吉啊,每次相聚,看不到她的笑容;每次分手,看不到她流泪,她总是背过身去……

知青返城了,后来结了婚,生了儿子。他给儿子起了一个蒙古语名字:牧仁,江河的意思。

知青,也就是牧仁的父亲,心里一直记着救他的老阿爸,记着给他起名字的额吉,记着那条滔滔不绝的阿尔达图河。

他临死的时候,告诉儿子牧仁,每年阿爸的忌日,都要替他去祭奠老人。他说,人要懂得感恩。

巴根坐在那扇可以看得见风景的窗前,遥望着自己的牧场。

传来一声马的嘶鸣,牧仁循声望去,门口拴着一匹黑色的纯种蒙古马,巴根的儿子正在为马梳理毛发。他用一个木板刮着马身,这是蒙古族特有的调马方式。用木板刮去马身上的汗水和杂质,然后用厚厚的毛毯裹住马身使马发汗,然后再刮。这等于给马减肥,这样马跑得更快,也更有耐力。

牧仁默默地走出房间,和巴根一家道别。蒙古马因为陌生人的走近,而显得躁动不安。

牧仁踏上回家的路。途中,牧仁停下车,他神情凝重,下了车,缓缓走向草原。“虽然没有出生在草原上,但是蒙古包曾经为我遮风挡雨;虽然血管里没有牧人的血,但是草原的奶茶哺育了我。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这里有爱,有父亲难忘的知青岁月。

远处的草原上,有一个人骑着马,远远地看着他。牧仁知道,那一定是巴根。以前额吉还在的时候,每次他和父亲走,额吉总是骑马送一程。

人活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一直向前走。

他又一次想起了额吉,望着远方的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泪光。

王樵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散文作品多次被《散文选刊》等选载或进入年选。曾获冰心散文奖、内蒙古文学创作索龙嘎文学奖、《草原》文学奖、《民族文学》年度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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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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