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修改」当我们说假纸草的时候，我们在谈什么？

主要出土于埃及的纸草是研究西方古代史最重要的材料之一。从希腊化王国到罗马帝国，纸草作为书写纸张，承载着法律文书、判决纪要、纳税收据、交易契约、个人书信等诸多体裁的内容。对这类材料的解读，也能让我们真正了解鲜活的西方古代世界。

但是，既然是文物，就会有造假。甄别材料真伪也是研究纸草的第一步。当然，这一点到了国内就变了味儿。多年前，不承认西方古代存在历史的伪史教兴起，到现在已经有了很多不同派系。虽然彼此意见不一，但是他们普遍会说纸草全是假的，是西方蛮夷给自己伪造祖宗的产物。那我们今天就谈一谈，文物造假的纸草究竟长什么样。

I. 纸草学与纸草作假的几个常识

1. 纸草学（papyrology）研究的对象不止是纸，还有陶片（ostraca）、木板甚至是石头。去埃及等国的古玩店里，以上假货应有尽有。
2. 真正好卖的假货不是啥哲学和数学著作，而是魔法护身符、木乃伊标签以及圣经文本。比如臭名昭著的圣经博物馆（MuseumftheBible,HobbyLobby），其中的亿万富翁们不择手段地去找最早的圣经抄本。巴掌大块纸草就值老鼻子钱了，文物贩子没必要去和亚里士多德还有欧几里得死磕。
3. 纸草造假如果要骗过正常人，很少用现代生产的纸草，因为区别太明显了。常见的做法是把挖出来的古代纸草酸洗或者抹除字迹，然后重写。只是，如果这么做，很多时候新旧字迹会重叠。
4. 很多造假者都会仿抄已经出版的文物，而不是自己原创文本。纸草上用的语言没有一个简单的，希腊化之后，纸上主要写的有古埃及语、古希腊语、科普特语、拉丁语，还有之后的阿拉伯语。哪一门写作都不容易。小到语法，大到人物姓名、年份地名和历史背景都会出错。

II. 最常见的造假：木乃伊名牌

木乃伊身上，写有死者姓名的木头牌子是最常见的假货。这种牌子都很小，造起来也简单，对商贩的语言要求不高。只是它们基本都是在抄已经发表的真品。谁都没法死两回，做两次木乃伊。真货出版了，剩下的只能是假的了。

比如，爱丁堡藏的这块名牌上，死者父亲的名字居然叫Psenomesios。这个名字，全埃及估计找不出第二个。究其原因，是因为造假者在抄卢浮宫真品的时候，把字母θ抄成了ο，闹了个乌龙。

爱丁堡藏A.1921.896A-仿品

卢浮宫E9476-正品

具体讨论，见Clarysse Willy和Klaas Worp的“Mummy Labels from Graeco-Roman Egypt in National Museums Scotland, Edinburgh”

III. 想卖高价，瞎胡闹的造假

这种仿造也很常见，伪造者先在真纸草的空白处薅点料子，或者是把现代纸草做旧。对于这第二类，一眼就能看出材料不对。但对于第一类，文物贩子还是骗了不少人。之前说了，这些人普遍语言不过关，所以在仿造时，会避开大路货的古希腊语（懂的人太多），专挑阿拉米语、科普特语等冷门语言。比如大英博物馆这张阿拉米语的纸草，虽然文字很多，粗一看像那么一回事，但是上面的文字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大英博物馆EA76746

IV. 真正的高仿

即便对有水平的造假者，语言依旧是个很大的挑战，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会选择魔法纸草。因为都是咒语、仪式等的描述，神神叨叨的，即便出现编造的新词和语法错误也不会被人怀疑。和木乃伊名牌一样，一些高仿会选择已出版的纸草下手，于是就撞衫了，哪有两篇残篇残得一模一样的。除此以外，各个时代纸草的字体区别很大，造假者一旦弄混，还是骗不过专家的眼睛。

1. 皮埃尔·哈蒙（Pierre Hamon）

专业级的牛人还是有的。最早成功的高仿大师是16世纪著名的皮埃尔·哈蒙（Pierre Hamon）。他是法国国王查理九世的一个书记，仿造了很多查士丁尼的拉丁语法律文书以及凯撒等名人的书信自传。他的做法也很简单，就是把真货洗掉字，然后凭自己高超的仿写技能和拉丁语造内容。

最后，哈蒙被处死了。。。倒不是因为造假纸草，而是因为仿造了国王签名。

哈蒙手稿

2. 康斯坦丁·西蒙尼德（ConstantineSimonides）

活跃于19世纪中期的康斯坦丁·西蒙尼德（ConstantineSimonides）是个奇人。他出身在希腊，长期修习古代书法、钻研古文献。他做过古书商，住过修道院，也广泛游历过土耳其、以色列等罗马帝国过去的东部重省。在希腊时，他就开始通过造假中世纪手稿来牟利，后来被追捕逃到英国和巴黎之后，依旧死性不改。他常常批量出售手稿，把假货掺在真货里一起出手。

就是他的技巧其实也没有那么高超。想出货给大英博物馆被一眼识破。在巴黎时，他伪造了一份马哥尼西亚的德米特里（Demetrius of Magnesia）写的农诺斯（Nonnos）传记。这份东西也谁都没骗着，因为德米特里是公元前一世纪人，早了农诺斯至少五百年。

康斯坦丁·西蒙尼德

到英国后，西蒙尼德结识了手头有批纸草的收藏家约瑟夫·梅尔（Joseph Mayer）。骗取所有者信任后，西蒙尼德偷了几份回家，洗了字迹（其实没清干净），造了至少三十份假纸草（“梅尔纸草”，现藏于利物浦）。他仿的主要还是《圣经》、修昔底德一类的史书以及希腊化时期的名人书信。他甚至把这一切都发表了。就是这些仿造也不是天衣无缝，其中现代希腊语的痕迹比较明显。很多当时的学者都提出了质疑，只是最后都被博物馆馆长压了下来。

西蒙尼德造假的新约

3. 《耶稣之妻福音书》

2012年，哈佛神学院的凯伦·金（Karen King）教授在国际科普特研究大会上发表了这份科普特语残片。残片主要是耶稣对话录，有点像1945年发现的科普特语纸草《托马斯福音书》（不在正统圣经里）。其中，耶稣说了句“我的妻子”（ⲧⲁϩⲓⲙⲉ，估计是指之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一下子给基督找了个老婆。但是，从发言开始，这份纸草就被很多人鉴伪。上面的科普特语字迹太差，语法也有错，读着更像是从之前《托马斯福音书》里断章取义拿出来的拼贴怪。

《耶稣之妻福音书》，划线部分为“我的妻子”（ⲧⲁϩⲓⲙⲉ）

之后，金教授也有过几次反驳，但是学界一般都认为这份纸草是假的。

综上所述，假纸草是存在的，而且不少。尤其是在埃及2011年大革命之后，世界列强忙着搜刮埃及文物，假冒产品也夹在其中大量输出（叙利亚也是这个情况）。但是，假货并没那么难识破，毕竟造假商贩很少到专业水平，一般都漏洞百出。

PS:还有一种假纸草。。其实就是把各种真纸草残片贴一起，变成一大张，然后整张高价出售。。这种的话算真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