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热感冒新解

原创作者：天下无疾

对风寒、风热两种感冒，中医通常会说：外感风寒，从体表而入；外感风热，从口鼻而入。这一认识是基于一个典型的临床表现：感受寒邪之后，会恶寒；感受热邪后，会咽痛。恶寒，是典型的卫气失温于体表的表现，如上文所讲；而咽喉，是人体近口鼻处的第一道关隘，邪气经此时被拦截，发生局部战争。以上于理似乎甚明。然细细品味，会发现里面有一个问题：寒热之邪，何以能从不同的途径入侵？

试想无论寒邪热邪，在本质上都是自然界之“气”。人生活在自然中（当然也不能排除人造环境的影响如空调），无论寒暑，始终如是。那么感邪的途径，又何以不同了呢？有解释说：寒为阴邪，热为阳邪，阳邪居上，阴邪袭下。觉此说欠妥，论说阴阳的话，皮毛为阳，脏器为阴；咽喉虽属官窍，但也是内在的器官，较之体表毛发当是属阴。

查此“温邪上受”之说，出自明清温病学派。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叶天士那一句：“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外感温热篇》）作为论述温热邪气的专篇，这一句话是作为定理，出现在篇首的，通篇并未对这一观点做出解释。

我们可以说，叶氏的观点，是建立在临床观察的基础上，结合以往医家（如吴又可等）的论述，提出的新学说。这一学说，有助于临床医生打开诊疗思路，也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中医理论。但是，如此实用价值，是结果而非原因，并不能当做以上“寒热之邪何以途径有异”的答案。恽铁樵对此即有质疑：“既认定温病从口鼻入，温邪是由里达表，何以第一方却用仲景之桂枝汤，岂非自相矛盾之甚哉！”（《温病明理》）不过恽氏所据，多是“《内经》无征”，亦未必足取。

以下无疾试给出自己的解释：

首先，何以感寒恶寒，而感热无恶寒，或恶寒甚轻？上文中分析了感受寒邪之后，出现恶寒的机理。那么当入侵的邪气并非寒邪而是热邪时，情况会有哪些不同呢？

寒邪性收引，而热邪之性则无此性。天冷时，狗会蜷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保暖；天热时，狗会伸展肢体，尽可能多的暴露身体部位，包括吐出舌头，为了散热。只说风性开泄，其实热邪未必没有开泄之性。如果热邪不会导致收引，甚至反而是开泄的话，卫气出入的途径，也就没有闭塞不通的问题；卫气可以通达体表进行温煦，自然就没有恶寒的表现了。

那么偶尔出现的恶寒，又是怎样的道理呢？当热邪侵袭，卫气集结抗邪，一时间体表众气云集，或致气道壅塞；譬如电影院散场，众人齐聚大门，或致壅塞不行（此说得自多年前与谭师兄的畅谈，不敢掠美）。意即如此。

其次，为何感热邪后咽痛明显？当邪气从体表皮毛侵入机体之后，下一站，或者说下一层将要受到威胁的，是经络。如果我们仔细研究经脉循行和病候就会发现，人体十二经中，有九条都与咽喉部有关，包括足阳明、足少阳、足三阴、手三阳、手少阴。阳经在外，阴经在内，密密麻麻的排布于咽喉部。当热邪侵入这些经脉时，由于热邪本身的属性，火性炎上，就会很自然的循经上行，到达这个经脉密集的区域。

同时，咽喉部在人体的位置非常特殊，古时多称“嗌”，即是险要的关隘。而一旦遇到“关隘”，往往就意味着通行会受限。战场上，一马平川之处无险可守；能被我们熟知的战役，往往是发生在“关”之处，如平型关、函谷关、居庸关等等。当沿着九条（实际上左右各一的话，应是十八条）经脉蜂拥上行的热邪，汇集在咽喉之关时，人体保卫战正式打响；表现为咽喉部的红肿热痛。

临床有一些小朋友，频繁外感，最后两个扁桃体肿大，如两个糖球般挂在咽喉上；实际上就是当战争成为常态，人体不得不加高城墙、挖深城池。或问：城墙、城池都加固了，怎样还会反复外感呢？继续比喻。

通州是入京之关。假如有敌军驻扎在通州城外，守军加固城墙，奋力抗敌，一次次击退了敌人的攻击。那么，此时北京城的形势会怎样呢？全国的形势又会怎样呢？相当严峻！当一个国家国富民强，兵精粮足，敌人会不会跑到通州来驻兵呢？不会的。同样的，人体的防卫重任，不能总是依赖于这一道关隘的地利之便来实现。更为重要的，是富国强兵，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就是强健身体，使精气充盈。

扯得太远了，继续讲在咽喉部发生的正邪之争。战争爆发后，三种预后转归的情况，可以参考上文《受凉咳嗽全程解》。这里同样聚焦在正邪势均力敌的部分，看热邪亢盛、正气充盈时会发生的情况。

首先，在战争初期，热邪所致的全身发热症状往往并不很严重，不像寒邪入侵时，动不动就烧到三十八九度以上。毕竟在咽喉部发生的是局部战役，与卫气动员举国之力发起的大规模抗战尚有不同。但是，一定不要小看这个阶段；因为热邪有一个特点，是寒邪所不及的，就是传变很快。

感受寒邪时，从恶寒，到发热，到肺脏出现异常而咳嗽，往往需要几天的时间。但换做热邪，这个过程就可以发展的很快，经常有患者今天还只是嗓子疼，明天就开始咳嗽出黄痰了。下面继续比喻，来说明这一过程。

假如走在路上，突然出现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拦在面前，怒目横眉，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匕首，我该怎么办？首先，我会全神戒备，蓄势待发。接下来与敌人展开厮杀，拼死相抗。最后，或者我胜出，赶跑敌人；或者我被打败，任人宰割；又或者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或问：还可以逃跑啊？只不过，当我的使命，是守护这个国家时，我即便死了，也是不能逃开的，正如体内的卫气。寒邪的长相很凶残，看上去又很强壮，卫气会在第一时间认出敌人，组织反击；并且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敌人深入。所以，寒邪的入侵，往往步履维艰。

现在换一种情况，对面来的不是壮汉，而是辣妹（女性朋友的话，换成帅哥）；不是凶神恶煞，而是笑容满面，性感撩人，甜言蜜语。怎么样，还会不会全神戒备？恐怕很难。而在我心驰荡漾的时候，一把匕首便可轻易刺入。而且，一路岗哨，形同虚设，美女杀手长驱直入。

寒属水，在志为恐；热属火，在志为喜。遇到寒邪，鉴于恐心，我会加倍防范；而遇到热邪，无恐反喜，最易敞开心扉。所以热邪一路过关斩将，比起寒邪的猛烈攻城，来的要轻松的多。所以，感受热邪，咽喉疼痛，须尽早治疗，以防热邪深入。

比喻还可以进一步演绎下去。随着全世界殖民主义浪潮的偃旗息鼓，一个个被殖民的国家纷纷独立。然而，政治上独立的形式，并没有真正改变其被奴役的本质。以往的列强，现在不再通过简单粗暴的武力方式来实现统治，而是演变为一种貌似和谐，实际则通过操控经济命脉的方式来进行“软统治”。

新的统治形式，麻痹了被统治国家的人民；民众的财富，则通过这种隐身的形式，源源不断的输送至统治国。这种统治形式的演变，本质是就一种从壮汉到美女的演变。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人类的疾病谱上。在仲景时代，肆虐无忌的疾病是伤寒，是寒邪；到了明清，越来越多的流行病，已经变成温病，是热邪。自然、社会与人体，看似绝无关联，其实静心下来仔细观察，处处相通。

本文选自无疾学社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