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伦昕岳 指导老师：刘楠

免费食宿、免费8天家政培训，最近在北京，一些培训机构的广告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家政女工。2021年5月，我们在北京四惠站附近的商务中心，看到一批批被接送来的家政女工百人团，她们提着行李，风尘仆仆。

34岁的惠雅和其他女工一样，在网络平台看到“免费家政培训”，慕名而来。然而8天结束，她发现，免费只是收钱的一个“诱饵”。

国家出台政策，加大对家政服务等行业技能培训的补贴，然而一些培训机构打起了主意，用补贴培训的费用把女工吸引来，再“割羊毛”收钱培训。之前北京媒体曾曝光《“全国最大月嫂培训基地”是骗局？》，而如今，看上去很美的“免费家政培训”疑云重重。

“这八天免费培训，也就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最后还是要让你交钱，参加他们机构的培训”。培训结束，惠雅不愿意再继续交钱，选择回山西老家，曾经怀揣的梦想也落了空。

一、白吃白住的“免费月嫂培训” 吸引各地女家政工

“听别人介绍，这个月嫂培训不但免费，吃住都不花钱。”

“不会是骗人的，听说是国家的帮扶政策，培训中心发正规证书。”

从集体接送的大巴车下来，徐惠雅和近百名中年女性提着行李箱和塑料口袋，操着五湖四海的口音交着流，队伍浩浩荡荡。

2021年5月，在北京市四惠地铁附近的小区，隔不久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一批批学员风尘仆仆赶来，参加为期8天的“免费月嫂培训”。在北京市四惠地铁旁的的一家商务中心大院，她们吃住在几栋略显破旧的三层小楼中，培训机构提供免费的食宿服务。这听起来很诱人，源源不断的学员也证明了这点。

34岁的徐惠雅，来自山西长治，是月嫂培训队伍中年龄较小的一位，经人介绍来北京培训，她兴奋又紧张。迎接她的是举着指示牌的接待员，身穿培训公司的制服与鸭舌帽，站在地铁站口热烈迎接她们。

85后徐惠雅在学员中有点特别，她梳着单马尾，背着粉色小挎包，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帽衫，喜欢刷视频平台的爱情剧。

徐惠雅和近百名姐妹住进了“集体宿舍”，一日三餐清汤寡水，食宿并不令人满意，但吃住学习都不花钱。有时她也会疑惑，寸土寸金的北京有这等好事？

“她们说是因为国家给家政机构补贴，再说这么多人都来了，”徐惠雅念叨着，信息是在网上看到的，来了免费吃住也是真的。

和徐惠雅一样，这些家政女工大多都是从网上获得培训信息的。“8天”、“0元”、“免费月嫂培训”，这些字眼会吸引到每一个浏览者的眼睛。

“我是在58上看到的，你点开一看，就会跳出窗口，她们就会给你打电话，加微信。”

“反正人家是免费培训的，过来听一听也不错”，学员们大多这样想。

宿舍楼

穿过楼间一条狭小的过道，拐了几个弯，矮身钻过杂乱的晾衣架，路过堆满杂物的走廊，我跟着惠雅进入拥挤的四人间小宿舍。

宿舍里的学员有来自河北的、东北的，有的学员报了名拿着行李就来了，也不搭伴儿，孤身而来。

惠雅家住在山西长治，排行老三，有哥哥姐姐。她自己形容：“家底负担得起，相对别人来说，过得比较自由比较洒脱一点。”她曾在中专学习计算机，毕业之后就外出务工，曾经做过几年服务员，但是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

惠雅现在是“大龄单身”，常年“漂”在外面。原来在老家的时候，家里人给惠雅安排了一桩婚事，拗不过父母的她同意了。

“他说结婚，我也说结婚，他的家离我家近，然后就嫁了他。”这场懵懂的婚姻就像是一场任务，结果并不圆满，“我处了一年，不想跟他过。”她选择了逃离。

生活正走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如何向前。“免费家政培训”给了惠雅一个新机会，她希望来北京闯闯，这里消费水平高，家政需求旺盛。

“年龄大了吧，都34了，有点迷茫，也不知道干嘛。我觉得学点月嫂，还行吧，赚钱也多点，”惠雅感慨。

其实惠雅心里也有点嘀咕，听人说，培训结束想要找到好工作，得要交钱。她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二、“免费”的家政培训：是政策福利还是另有玄机？

培训开始了。惠雅觉得很新鲜，每天7点起床，从集体宿舍楼到培训地，两公里的路程，大概步行20多分钟。

上课前，老师发给惠雅在内的每个学员一人一件亮橙色的马甲，薄薄的一层布料，没有领子，缝了几个口袋，左胸上印着机构的logo。

“培训有很多项，然后说根据自己的需求报考学习，到时候相关的机构就帮你推荐工作。有育婴、幼儿、还有护工、产后康复”。

根据不同的求职意愿选择，学员会被分到不同的专业班级。惠雅选择了育儿，她和几十个学员一起坐在略显促狭的教室里，手边是仿真的婴儿塑料模型。

“都是正规的公司，都是可查的，也算是一个中介吧”、“这是国家的一个项目，我们享受这种待遇是国家的政策”，这是惠雅经常听到的说法。

开班前，培训就让每一位学员签署了一份文件，上课时会全程使用摄像头进行记录。惠雅听老师说，课程结束之后，公司会根据人头数向政府领取人均2000元的培训补助，这项免费的月嫂培训是国家扶持的项目。

对于免费培训的态度，不同的学员各有看法。

“说句不好听的，这八天也就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真正想学到点什么，得自掏腰包，”有学员表示失望。

上课现场

学员刘芳，已经从事月嫂行业多年。她认为当今月嫂市场人才紧缺，需要大量的人手，从业者也向年轻化、高知化发展，这也是她来到进一步学习的原因。

“现在人家招月嫂的要求都可高了，大学生也有来做月嫂的。”

一些已经有月嫂经历的学员，来报名培训是希望继续进修，并获得一张培训证书。对于她们来说，一次包吃包住的免费培训，是为自己的履历增光添彩，学习更多技术的非常实惠的机会。

三、疑云重重的培训：好政策被商业机构谋利？

号称“全国最大月嫂培训基地”，却只有4间房，白天当教室，晚上当宿舍；学费七八千，只培训7天，甚至不考试、不培训也能拿证；所谓的“职业资格证书”实际是“岗位能力培训证”，并无含金量……

《北京日报》记者曾报道《“全国最大月嫂培训基地”是骗局？谁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培训之前，惠雅也听闻过类似不少有关月嫂培训市场乱象的报道。

惠雅参加的这家培训机构，八天免费内容更像是一个引子，“学了皮毛”，培训并不是家政工作学习的终点。

本来，这是国家的好政策，2019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职业技能提升行动方案》，其中提出的目标任务是：3年共开展各类补贴性职业技能培训5000万人次以上。人社部等部门出台专项培训计划，加大对家政服务、医疗护理、快递人员、高危行业从业人员等的技能培训。

“他说要学早教，要学育婴，还要学家庭营养，还要学小儿推拿。好几门加起来，你才能去给人家做，他说你再学一门的话，基本上就可以上户了。”

惠雅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想要正式开始从事育儿工作，就不能只学习8天的育婴，但后续的课程，就需要缴纳相应的学费了。她感觉，这些培训机构是借国家的好政策谋利。

来源：人社部官网

惠雅发现，自己参加的这家培训机构，其实在网上也有一些“劣迹”。在大众点评里，评论褒贬不一。惠雅看到其中有大量的差评，一位曾经接受过该公司服务的王女士，发长评痛斥这完全是一个无良公司，又先后到工商与商务有关部门进行投诉，现在还在进行中。她说：表示“哪怕周旋十年二十年，也一定会坚持维权到底”。

大众点评针对此机构的部分评价

四、家政女工慕名而来 失望而去

八天培训结束了，惠雅最后的决定是——离开北京。

短暂的培训，还远达不到上手工作的标准，单单是育儿工作，就要结合营养学等相关知识与能力。但是如果选择学习，要缴纳大量的后续课程费用，免费的食宿也取消了。最终，她还是选择回到家乡。

跟她一起来的近百个姐妹，有的在缴纳学费后，选择立刻上户工作。他们被培训机构的老师拉到了一个100余人派单微信群之中，每天都有公司的工作人员发布派单信息，列出具体的要求和薪金，直接添加发布者的微信接单。

本来为了免费而来，可最后还是交钱，惠雅不太理解那些姐妹们。她还年轻，而大部分来学习家政的学员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有现实的经济需求。例如惠雅的朋友秋贺，从事育婴5年，常年在外务工，虽然她的儿子也在北京工作，但是并没有见面，只是在学习之余打电话交流。

培训期间，惠雅没有时间去逛京城，她觉得自己只是来去匆匆的过客。闲暇时间通常是自己一个人打游戏、刷短视频，对于她来说，独处的时光更加自在。“我喜欢一个人出去，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出去想去哪就去哪，累了可以坐着休息，你跟别人在一起，你走累了，别人还没有，别人走累了，你还没有，总是步调不一致。”

说起工作，惠雅的表情带着几分迷茫和不安。

“看看情况吧，你说找个事业单位上班又没有学历，你说在家吧又待不住，出来先学点月嫂看看。有的时候你想的不一定跟现实一样。”

惠雅掰着手指算着年份，“今年34，明年考上大专后，35岁考出来，我还是想我要是有这个机会，我就想去公安局，好像从小到大看，别人穿上警服特别威风。”

说完之后回过神来，她又不好意思地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隐私原因，文中主人公系化名）

作者介绍：伦昕岳 中国传媒大学本科生

本期排版：涂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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