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无指奶奶”卖花救女:向烧伤儿子道歉 用向日葵精神鼓励家庭

作者:刘珺菲 指导老师:刘楠

武汉“无指妈妈”卖花抚养血管瘤弃婴,街头摆摊用尊严编织“爱”,芦桂芝的故事曾被多家媒体报道。芦桂芝和儿子小飞在26年前的火灾中严重毁容,辗转求医途中,芦桂芝又收养了一个有先天血管瘤疾病的女婴。

外界的公益扶持曾帮助他们度过一时难关,而综合性病症的救治需要数十万的手术费。十几年如一日,芦桂芝和儿子小飞分别在武汉和长沙街头卖编织花,筹钱治病。母子分离的难言之隐是,小飞因毁容显老,常被人当做是芦桂芝的老公,巨大心灵困扰下,他决定去外地谋生。

母亲芦桂芝一直觉得愧对儿子,而如今她还在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一边是血管瘤疾病的养女需要手术费,一边是烧伤的亲儿子需要治疗和成家费,爱,究竟该如何平衡?

54岁的芦桂芝还在为儿女卖花赚钱,她感恩外界的帮助,最常说的话是:“向日葵阳光,让人看着心情好,那就做啥事都顺利。”

武汉“无指奶奶”卖花救女:向烧伤儿子道歉 用向日葵精神鼓励家庭

一、血管瘤养女与烧伤的亲儿子,给谁治疗?

“这个病,治疗要好多钱,治了还没有效,也不知道哪里才可以治好。”

武汉江汉路上,在中心商圈混杂的声音中,芦桂芝的叹气显得微弱。

给一朵向日葵缝上咧着微笑的嘴巴,她做编织花的技术很娴熟。跟我聊天的话题,她总会不由自主说到“筹钱”、“治病”。54岁的她,衣服有些破了,被洗得泛白的裤子总是粘上一些毛线,一根根白发,很是显眼。

“之前很多人捐钱,那时人家就给我打电话‘阿姨你在哪里?’”芦桂芝指的是2015年,那时,芦桂芝一夜之间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她是自强的“无指阿姨”,“卖花筹钱救儿女”的故事传遍了全武汉,四海八方的捐款随着报道涌来,当时的芦桂芝让孩子接受了治疗,又想着要把钱给更需要的人,于是又将收到的捐款尽数捐出。

五六年过去,媒体的的焦点不断转移,而综合性病症的治疗没有尽头。她在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做编织花微薄的报酬,该给小雨还是小飞?

小雨是有血管瘤疾病的养女,如今在上学。小飞是烧伤的亲儿子,现在长沙卖编织花。

芦桂芝和儿子郭小飞都在1995年的一场大火中烧伤,几乎失去了全部的手指,面部也被严重毁容。而芦桂芝在2008年收养的女儿郭小雨有患有先天性的血管瘤。血管瘤从小就压迫小雨的视神经,导致她左眼几乎看不见,右眼视力也只有0.8。去年,小雨又被检查出进一步恶化的病情,如果不及时手术,她的左眼会变盲,甚至威胁到她的生命。

“小雨的病是综合性的,医院也没有义务一直帮忙治,而且也一次只能治一项啊。2015年的时候帮忙治好啦,后面别的病又复发。”芦桂芝对我诉说。

芦桂芝和小雨在武汉生活,郭小飞独自在长沙卖编织花,一年见不了几次。每次见面,母亲芦桂芝都会地向小飞道歉。她总是试图靠小飞再近些,不停地“愧疚”、“对不起孩子”地向小飞说着。

郭小飞每次都会安慰母亲,说他从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每次这个时候,小雨就会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哥哥和妈妈的谈话。

小雨其实什么事情都清楚,妈妈为哥哥二十几年前的烧伤而内疚、自己的病还有自己是被捡来的、还有哥哥自己一个人在长沙生活的原因——

“之前妈妈带哥哥一起出摊的时候,因为烧伤嘛,他们的脸都看不清楚。”小雨迟疑着,低声对我说,“当时就总是会有人把哥哥认成妈妈的老公。哥哥当时就很不能接受这个。后来就总是会有点避着妈妈。”

小飞当时才21岁,和妈妈出摊,常听到“哎呀这是你老公吧”、“两口子都烧伤了,真的是造孽”的言语,这些给他造成了无以复加的创伤。

2014年,郭小飞提出想要离开武汉,一个人去长沙生活。芦桂芝其实是被迫着才答应的,她可以感受到郭小飞的消沉和回避。

武汉“无指奶奶”卖花救女:向烧伤儿子道歉 用向日葵精神鼓励家庭

二、愧疚的母亲与筹钱的困局

七年过去了,武汉与长沙,烧伤毁容的母子,不在一起生活,有着外人难以理解的苦衷。

芦桂芝不跟着小飞去长沙卖编织花,还因为养女小雨的血管瘤。二十几年来,这个家庭几乎一切的选择都是被“筹钱”、“看病”牵着走。

“之前会给小飞多治治,但其实小飞和我的烧伤基本上都定型了,治了也没有用啊。”“现在基本上是筹钱给小雨。”芦桂芝说。

小雨治病没有钱,独自在长沙卖花的郭小飞同样也是芦桂芝的心病。

“年轻的时候总是会往不好的方面想,觉得没有脸再呆在这个家。”芦桂芝每每谈起当初总是掩不住落寞,“好好一个漂亮的孩子,被我给弄成这样了。真的是对不起小飞,现在还要他一个人在长沙。”

1995年的那场大火来的很意外。那天芦桂芝的丈夫郭彦礼出门办事,留着芦桂芝和还没满两周岁的儿子郭小飞在家。老家一直很容易停电,到了晚上,芦桂芝只好添上煤油灯照明。混混沌沌地睡去,而火一下子就窜起来了。

芦桂芝当时捞起小飞就往门外跑,但大门又因为睡觉被反锁了,情急之下钥匙也找不到,完全出不去。后来她才知道,煤油灯是私人作坊产的,多添了钾,爆炸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时的烧伤让小飞无法呼吸,芦桂芝形容说,被救到医院后,小飞还“死”过去好几次。当时情急之下,郭彦礼只好用火柴把小飞的鼻子捅出一个口子,这样小飞才能呼吸到空气。但这也给小飞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心都在揪啊,当时心都在揪啊。”

2014年前,小飞独自留在老家读初中,芦桂芝带着小雨四处辗转,从老家河南商丘到江苏昆山,再从湖南长沙到湖北武汉,为的都是给孩子找更合适的治疗医院。郭彦礼卖水果、芦桂芝把自己失去手指的手一点一点磨出凹痕,握住笔、握住针,在街头画花、卖编织花,几乎试尽了能维持生活的营生……

“想着就是四处看看,看哪里有医院治、哪里让摆摊就在哪里呆。”“当时小雨要在武汉治疗嘛,只有武汉能治。”芦桂芝说着去不了长沙的原因,露出遗憾的神情。“基本上就没有和小飞呆在一起,真的是没办法,但也真的是对不起孩子啊。”

三、江汉路和黄兴路上的编花摊

芦桂芝的花摊大大小小有三个区域,左边一棵插满编织玫瑰的麻绳桩子,右边两个装满头绳和架子的铁皮盒,中间是堆满的编织向日葵和铃兰。玫瑰是用带金丝的绳编的,向日葵有双头单头,绽着大大的微笑。

武汉“无指奶奶”卖花救女:向烧伤儿子道歉 用向日葵精神鼓励家庭

“小雨她虽然有血管瘤,但她有手有脚,我和小飞都没有手。她一把手就可以抵我们两个!”芦桂芝编着花,这样解释收养小雨的原因。“是上天给了这份生命。救了一个人给自己带来快乐,也救到一命!”

小雨从小就跟着芦桂芝出摊,她总是会麻利地拎着芦桂芝要她带来的东西,登上从家里到江汉路的地铁,似乎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要出站的站口。她悄悄告诉我,芦桂芝很喜欢坐电梯。“每次坐地铁妈妈都喜欢坐电梯出站,她手不方便,我就给她按电梯里的按钮。”

小雨偷偷笑:“妈妈觉得电梯很新奇。”

和所有小女孩一样,小雨喜欢粘着妈妈,趴在芦桂芝腿边讲话。但更多数情况下,小雨一来,芦桂芝就总会以“坐久了坐久了”的理由把小板凳让给小雨,自己则蹲在被顾客围满的编织花摊前,一边向顾客介绍价格,一边抬头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女儿偷偷的笑,然后带着笑意,继续把面前绽着笑脸的向日葵编织花没打理好的叶片展开。

只要到了江汉路,小雨就会陪着芦桂芝摆摊一直到步行街上的人都要散去,母女俩不知在一起看了多少次缓缓变暗的江汉路的天空。

小雨很喜欢哥哥,“和哥哥见面就会聊天打趣啊,哥哥还总是会给我买上课要用的东西。”她迅速的翻着自己手机里的相册,“这是我哥哥给我买的钻石画!”

在离开妈妈后,小飞一个人在长沙黄兴路步行街上支起了一个小摊。编织的手艺是芦桂芝一点一点教的,初学的时候,一点一点地磨,小飞手掌上的皮肤斑驳,一块又一块,原本是“虎口”的地方生硬的陷下去,那是常年抓针磨出来的凹槽。

小飞的摊不大,生意勉强维持。他呆着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只是埋头编花,很少人能见到他抬起头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吆喝,小飞立刻就摇头,“我从不吆喝!”

小飞被掩在左右两边店面循环着的广告神曲中,对外界似乎失去了情绪。

不像芦桂芝和小雨的侃侃而谈,小飞重复着“感觉都差不多”、“稀松平常”、“都顺其自然吧”这样的几句话来回答我,话题总是没法深入下去。他很少提起芦桂芝,或者是提起他在武汉还有家人。他机械地把向日葵的花瓣挑出来,然后平静地向我总结,“我的心态应该是叫无奈。对生活无奈的顺从。”

经历了严重烧伤、毁容,独自生活的小飞感悟道:“我只知道,该来的都会来的。”

武汉与长沙,300多公里的距离,坐高铁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可这对母子却很少见面。

在武汉的芦桂芝总是忍不住惦念儿子。“小飞都28了。我现在就是希望能给小飞成个家,但也要碰到有缘人啊。”说着,她又补上一句,“小雨这孩子也要治病,要先给孩子治治眼睛。”

武汉“无指奶奶”卖花救女:向烧伤儿子道歉 用向日葵精神鼓励家庭

四、生计与未来

只要不下雨,芦桂芝就会出摊。她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大包小包的编织花快抵上她半个人的大小。

每天,她把装花的袋子一层一层的挎在小臂上,乘上地铁,赶到江汉路,然后一直编花卖花,重复着每日不变的工作。如果下雨,她就在家里做花,手脚不停地做从各个地方接来的编织活。

在武汉多年,芦桂芝从没有去看过武汉长江大桥。住在武汉大学附近时,她也没有哪怕一次抽空去见见武汉的樱花。“没有时间啊,别人都可以去,我没有时间”!

芦桂芝得到过外界的很多帮助,例如来自深圳的基金会曾定制了4万元编织的小红花作为志愿者的标识、给予每个月500元的生活补助,还有人会拍摄芦桂芝发到短视频平台上,为她带去更多的社会关注……但是小雨的病难以根治,“缺手术费”的问题还是很难解决。基金会会定期回访她们,问问她们的生活有没有因为捐助而改善,“我就说,基金会帮孩子上学了啊真的很好,”芦桂芝突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我没和他们讲说啊,孩子的病这个钱是真的不够啊……”

如果生意好了,其实咱可以不要人家捐钱的!”芦桂芝声音突然高起来,像是说出了一个在心里憋了很久的提议。

“生意好了就可以带人做这个产品了,就是那个消费主义,好比有人赞助啊,这个花如果有人要,说给我多少钱,咱就可以带着人加工,然后给工人手工费,咱维持生活出来剩下的钱还可以给孩子治病!”

“咱可以靠劳动!是不是!”,说着,她放下了一直在编的花,比划着讲她的打算,编到一半的盆栽花上刚刚穿好两个明亮的黑色眼睛。

“咱这样光明正大!”她又重复着,像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想钱、他想钱,哪有那么多钱给你捐。如果真的能有大订单,咱这靠劳动赚来的钱给孩子治病,咱光明正大!”

“我有时候会想,你们都是正常人,我的生活都这么难了,我都这样了,你们真的没有什么不开心不快乐的。”芦桂芝笑起来,手腕一扭在向日葵脸上编织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能劳动,靠自己的双手,咱就什么都不怕!”

五、阳光的向日葵

芦桂芝常说的话是:“向日葵阳光,让人看着心情好,那就做啥事都顺利。”

她觉得养女小雨乖,老公郭彦礼也不错,一直陪在身边,是一种幸运。

郭彦礼并没有被烧伤,他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与芦桂芝做着一样的工作,双手布满厚厚的茧。家里堆满了编织花,郭彦礼在成山的编织花里抽着烟,面前架着个大暖炉,整个人被淹没在暖炉的黄光照烤着的烟雾里,手机里放着的电视剧让台词的声音充满整个房间。

他总是会熟练地打出花朵的基础形,好能让芦桂芝摆摊的过程中,工作量变成相对轻松的缝上眼睛和嘴巴。稍稍转一下身就可以看到芦桂芝和郭彦礼的床,床边贴着小雨的三张奖状。小小窄窄的床,床单也起了球,但叠在一起的彩色的花被总给人一种相爱的感觉。这一切场景的氛围就像是来自于一部文艺片。

芦桂芝有时会安慰自己:“我自己的梦想其实都已经实现啦。你看,我们把小飞抚养长大,还救了一个孩子。现在有些家庭都离婚啊,还有些孩子都没爹没妈的……有些事情我们做不到,有些事情我们做到了,别人做不到。”

她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声音。“也没有想过说,过日子一定要多少钱,你看我和我老公就这样一辈子,有干不完的活、说不完的话、走不完的路,挺充实的。”

武汉“无指奶奶”卖花救女:向烧伤儿子道歉 用向日葵精神鼓励家庭

分别的时候,我带小雨去了一次武汉长江大桥。爸爸妈妈工作忙,小雨对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武汉,其实很陌生,熟悉的也只有家的周边和穿梭于江汉路和家的地铁线。

那天,武汉天气很好,晚霞灿烂,长江边刮起一阵阵的风。小雨跑在前面,回头看我,大声说着“这是长江!快看,这是长江!”她站在桥上远远眺望着,武汉市区霓虹闪烁的灯光隔着长江印在她的身上,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

在武汉长江大桥上,小雨又开心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知道,母亲芦桂芝和哥哥小飞工作此刻都在编制一种物品,那就是带着微笑的向日葵。

作者介绍:刘珺菲,中国传媒大学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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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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