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虚构小说:笛声之恋

半虚构小说:笛声之恋

本文创作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一个半真实、半虚构的知青故事。二十年来,无数次投稿、又无数次退稿,已经习以为常,——它不合时宜,大约只在有过知青经历的读者中才能引起共鸣;不过,我仍然认为它是我所创作的小说中写得较好、堪登大雅之堂的一篇,甚至幻想有一天能够把它改编成类似于美国电影《音乐之声》那样的音乐剧。

——题记

(一)

我当年作为"知青""插队"的地方,是个半山区,再往西走七八里,翻过一道山梁,就进入了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深山老林中有一个离我插队的村庄最近的山冲,住着二十几户人家,几乎全都姓李,故名"老李冲"。"老李冲"中唯有一家姓黄,解放前算得上是个"大户人家",老李冲所有的田亩、山林全归黄家所有,所有李姓人家,全是黄家的佃户。

据说,好几百年之前,老李冲还是荒无人烟、野兽出没的无名野冲,黄家的先人为了躲避战乱来到这里,隐名埋姓、开荒种地、生儿育女,长年累月终于开发出了老李冲。然而黄家的传统,除了长子留在此地继承祖业,其余的子子孙孙必须外出闯荡世界,所以几百年下来,黄家依然是独门独户,反倒是黄家最早的管家李某,几百年下来扑腾出了二十几户李姓人家,世世代代做黄家的佃户。黄家一贯低调做人,老李冲也因此而姓李了。

五零年广西全境解放,老李冲也乾坤颠倒,昔日的佃农全都翻身当家作了主人,昔日的主人一夜之间成了老李冲中唯一被"群众管制"的"地主",失去了全部财产与人身自由,从深宅大院扫地出门,住进了村边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破旧茅屋。黄家老爷不久便在悲愤交加之中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原来准备继承祖业的长子黄少爷继续接受"群众管制"。说来奇怪,黄家被扫地出门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佣人、丫鬟全都弃之而去,唯有一个当年乞讨要饭到老李冲而被黄老爷好心收留的小丫鬟,死活不肯离去,说是黄家有恩于她,她要留下来伺候黄老爷与黄少爷,算是报恩。五七年还是五八年,二十刚刚出头的她终于嫁给了大她十岁、贫困潦倒、孤苦伶仃的黄少爷,身份自然也从"贫下中农"而沦落成了"地主婆"。一年之后,正当茶花盛开的时候,这个"地主婆"生下一个女儿,黄少爷为其取名叫"黄茶花"。

老李冲周围有好几处山坡,长满了油茶树,是所谓"茶山",方圆几十里地的农家,吃的无一不是这些茶山上油茶籽榨出来茶油。春天,茶花盛开,大红的、粉红的、洁白的、……,漫山遍野,活泼、鲜艳,煞是好看。五颜六色的茶花中,金黄的十分罕见,都说,谁要是在山上遇见了金茶花,那可是富贵临门之兆!

"地主"的女儿,自然不敢乱称"金茶花",更何况她那个"地主"老子也不姓金。人人都说黄少爷不愧是有文化的人,"黄"与"金"相近,又是自家的姓,不犯忌;说土,"茶花"的确像山野村姑再普通不过的名字,说洋,"黄茶花"也可以是大家闺秀的雅号。谁都明明知道"黄茶花"这个名字寄托着黄家夫妻对女儿怎么样的期望,又不能在这个名字上挑什么刺、找什么碴,让那些想把黄家往死里整的人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名字是一回事,命运又是另一回事。那种年月,"地主"的女儿,一生下来就毫无人权可言,从小到大,受尽了李家那些"贫下中农"孩子们的欺负。经常是:刚刚穿上稍微像样一点的衣服,出门不久就被一群男孩子扯破了;刚刚从路边拾得一筐粪,还没来得及倒进自家的粪栏,又被抢走了;刚刚上山割得一担草,下山的路上,又被劫去了。最让她感到刻骨铭心的羞辱是她十岁那年,有一次放学回家,半道上被五六个男孩子拦住,把她拖进一个山洞,给他们的所谓"头领"做"压寨夫人",那个无耻的"头领"居然当着众人的面 "亲吻"了她,还让手下横蛮地把她按在地上,扒光她的衣裳,强行"睡"了她,所幸的是,那些男孩子也不过十二三岁,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懵懵懂懂,裤裆里的那玩意尚未发育成熟,所做的那些下流动作象征大于实际,并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然而却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多年以后她想起这件事,心里还抽搐得阵阵发痛。

唯能使她感到安全和快乐的地方,除了家就是学校。在学校里,老师们并没有因为她是"地主"女儿而看不起她,反倒同情她、护着她。在老师们的庇护之下,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所以她特别喜欢学校、喜欢老师,书也读得特别好,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学生;黄少爷夫妻也竭尽全力供她读书,哪怕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没让她拖欠一分钱的学杂费,有时候甚至真的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不过,读到初中毕业,黄茶花还是没书读了,不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也不是因为穷得交不起学费,而是因为她的家庭出身是"地主",根本没有资格上高中,老师们都为她惋惜。

初中毕业的黄茶花,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本想通过读书出人头地,实现父母的愿望,无奈天不遂人愿,只好又回到老李冲山沟里务农。童年欺负她的那群男孩子们,也都出落成了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见她长得漂亮、又有文化,干活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不但没有谁再欺负她,反而个个谄媚讨好,不是帮她挑水担柴,就是帮她耘田除草,再不就是帮她砍菜喂猪,……。她虽然来者不拒,却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她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他们辛辛苦苦帮她做了很多事,她也没说一声谢谢,顶多是给个浅浅的微笑算是回报。她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跳出老李冲、进入大城市。

黄茶花所到过的最大的"城市"就是县城,其余的城市她就只在书本上和电影里见过了。不过,她的父亲黄少爷解放前倒是在上海读过几年书,常常津津乐道地跟女儿谈起大上海十里洋场的气派。在黄茶花的脑海里,"城市"的印象是支离破碎的,她只知道密密麻麻的房屋、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店,城里人不必挑水担柴、不必下田干活、看书有图书馆、看电影有电影院;更让她向往的是城里人的自由与自在,她想象着自己在城里可以不遭令人畏惧的白眼,也可以不躲令人厌恶的谄媚,当然,这些都只是她的"城市梦"中的一厢情愿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来自城市的插队知青小李突然闯进了黄茶花的世界。

(二)

小李是同我们一起插队的知青,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交心的朋友之一,因为姓李,被分配在了老李冲。当地人很讲究同姓同宗、同宗同祖,所以,尽管小李出身也不好,是什么"大资本家",却在老李冲受到了其它生产队知青享受不到的"礼遇"。老李冲为他的到来专门修造了一座带厨房的小木屋,小是小,却干净、整洁、安静,连吃带睡都解决了,小木屋旁边还建了一个"微型"厕所,着实让我们其他知青十分羡慕,特别是比起住在生产队老鼠横行的破旧仓库、拉屎撒尿还得跑到山坡草丛去"方便"的我,更是有如天壤之别。

小李一米七左右的个子,在南方人中算是比较"魁梧"的身材,圆圆的脸庞上总带着几分单纯、清澈的笑意,虽然谈不上英俊、帅气,却让人觉得可爱、可亲,绝对不会有任何猜疑、防备之心。小李往你身边一站,你就会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文化气息,他的确也多才多艺,写得一手好字、吹得一口好笛子、还会作曲。有一次,我们在老李冲的竹林里听他用笛子吹奏"百鸟朝凤",悠扬婉转的笛声伴随着竹林中的习习清风,直入人的心田,我才知道什么叫"天籁之音"、什么叫"绕梁三日,余音未绝"!

小李几乎每天清晨都要跑到老李冲小河边的竹林里去练笛子,顺便到小河边洗衣服,很快便被黄茶花发现了。于是,黄茶花也每天清晨来到小河旁,名义上是洗衣服,实际上是听小李吹笛子。从小在山沟沟里长大的她,所听过的唯一乐器就是二胡,而且大多数是在傍晚或者深夜,咿咿呀呀的曲调也像暮暮的夕阳、蒙蒙的月亮,令人感到悲切与忧伤,她不怎么喜欢;而小李的笛声清脆、婉转、悠扬,充满了清晨欢快、向上的朝气,把她带到了另一个让她陶醉、让她着迷的音乐世界,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精神满足。她听得傻傻的、呆呆的,以为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城市的音乐,有时候甚至忘记了洗衣服,直到竹林中的笛声嘎然而止,小李也到小河边来洗衣服,她才回过神来。

慢慢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黄茶花与小李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小李依旧每天清晨到竹林里去练笛子,黄茶花依旧每天清晨来到小河边洗衣服;可是,小李不再只是吹一些简单的练习曲,而是每天都有一些新花样,什么《小放牛》、《鷓鴣飞》、《姑苏行》、《万年红》、《蝴蝶梦》、《欢乐歌》、《惊破梅心》、《江南丝竹》、《蘭陽春暖》、《快马扬鞭送公粮》、……,一曲接着一曲,让黄茶花听得欲罢不能;黄茶花也不再只是洗她自己的衣裳,而是"顺带"包揽了小李的衣裳、床单与被褥。他们每天准时在小河边"不期而遇",相视一笑,红着脸、低下头擦肩而过,小李快步走进竹林,竹林里摆放着黄茶花特地为他准备的几只烤红薯、或者煨芋头、或者一捧煮花生,还有一小袋防蛇防蜈蚣的雄黄;黄茶花照例会在小河边无意中发现小李要洗的衣物、间或还会有一两本在山沟沟里难以找到的、黄茶花最喜欢看的文艺书籍。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竹林里的笛声一停,黄茶花就缓缓地起身收拾东西,把洗好的小李的衣物悄悄放回原处,然后与小李仍然是相视一笑,红着脸、低下头擦肩而过,各自匆匆回家,准备出生产队的早工去了。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听着小李的笛声,黄茶花心里渐渐萌发出对小李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慕,她从小李的身上看到了山村里的毛头小伙所不具备的儒雅与文静,印证了她"城市梦"中城里人的文化气质。小李的笛声抚慰着她那颗受伤的少女之心。十岁那年令人羞辱的那一幕,伤透了她的心,在她的印象中,山里的男人,除了她父亲,都是粗野、下流、对女人不怀好意的。小李让她认识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男人。虽然小李来到老李冲一年多了,她还没有与小李正面谈过几句话,但凭女人的直觉,她感到小李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她把她对城市的向往寄托在了这个多才多艺的男人身上,幻想着有一天,他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出老李冲,带到那充满希望与幸福的大城市。不管小李怎么想,黄茶花已经理所当然地把小李当作了她心中的初恋,竹林里的笛声就是对她的爱情呼唤。

如果哪一天因为下雨或者偶尔别的什么原因,小李没去竹林练笛,黄茶花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她会在远处不时地观望小李的小木屋,她家在村西头的山坡上,小李的小木屋在村东头的山脚下,相距大概有两、三百米,透过晨曦的薄雾,小李的小木屋隐约可见。她要等到看见小李去河边挑水、小木屋升起了炊烟,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最先发现黄茶花心里发生变化的,是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知道,小李和他的笛声,已经在黄茶花心里占据了仅次于父母重要地位,而且极有可能取而代之。他们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既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欣喜的是女儿的眼光,论小李的相貌、人品与才学,方圆几十里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不但女儿中意、他们也十分中意,能找到这样的女婿是女儿的造化;担忧的是女儿一厢情愿,不知小李怎么想?大城市里来的知识青年,能够看上山沟沟里的黄毛丫头吗?更何况,这个黄毛丫头还是被群众管制的"地主"的女儿!再说了,小李毕竟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父母、亲戚朋友也都在城市,虽然上面号召知识青年扎根农村一辈子,说不定哪一天他还是要回到城里去的,他能把黄茶花带到城里去吗?看着女儿每天清晨快快乐乐地到河边听笛,又甜甜蜜蜜地带着微笑回来,他们打心眼里为女儿高兴;如果哪天女儿没有到河边听笛,而是焦虑地一遍遍地眺望小李的小木屋,他们也暗暗为女儿着急,不时地也会跟着女儿一起观望。

很快,黄茶花心中的秘密还是被争相追求她那帮山村小伙们发现了,一夜之间,小李不约而同地成为了他们共同的情敌。对小李的刁难与打击接踵而至。

……

(三)

插队下乡的第三个年头,我们公社突然没有任何先兆地来了20多个招工指标,这意味着我们公社600多名插队知青中有20多人可以通过这些招工指标回到城里去,而这正是所有的知青梦寐以求的事情,立刻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我心里清楚得很,这区区不到百分之四的指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像我这样"可以改造好的子女"身上的,心灰意懒地每天照样出我的工、干我的活、受我的累、吃我的苦,冷眼旁观那些但凡有点希望回城的知青们,上窜下跳忙着请客、送礼、搬救兵、走关系,好不热闹!

我的家庭出身是所谓"反动军官",小李的家庭出身是所谓"大资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表现"其实并不怎么好的"红五类子女"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城,小李心中十分郁闷,隔三差五地就跑到我这里来发一通牢骚,谁谁谁又走了谁谁谁的后门,得了一个招工指标了;谁谁谁又受了哪个领导特别关照,被哪个招工单位点名要了。他在深山老林的山沟沟里,消息居然比我还要灵通。我非常理解他,他也就是在我这里发发牢骚而已,回到队上,他照样要把苦闷埋在心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李是我的常客,他与黄茶花的事早就不胫而走,传到我耳朵里了。我偶尔也拿黄茶花的事来调侃他。每每一说到黄茶花,他就羞得满脸通红,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我好几次问他对黄茶花的印象与感受,都被他支支吾吾搪塞过去了。

一天傍晚,我正在劈柴烧火做晚饭,小李突然又从老李冲来了。一看他那气喘吁吁、手足无措的样子,就知道出来什么大事了。我赶紧让他坐下,顺手往锅里添了一杯米、灶里添了一把柴,静静地等着小李开口。

过了好一阵子,锅里的饭都差不多熟了,他才缓过气来,慢慢说出了下面这一段让我也目瞪口呆的话:

"昨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大队部的通知,叫我马上到大队部去一趟,说是廖书记要找我谈话。我不敢怠慢,连夜赶了十几里山路赶到大队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就廖书记一个人在大队部等我。

廖书记抽着烟,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小李,你知道这次公社的二十几个知青招工指标中,有我们大队两个吗?'

我说:'知道哇'。不过,心里十分诧异,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廖书记盯着我,弹弹了烟灰,又问:'你知道我们大队的那两个招工指标都给谁了吗?'

我说:'听说一个给了小王,另一个给了小罗,……'

廖书记皮笑肉不笑地说:'消息还蛮灵通的嘛!不过,小罗政审不过关,给刷下来了,这个指标到现在都没定下人选。'

廖书记抽了一口烟,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大队党支部研究了,本来想把这个指标给你!'廖书记把'本来'两个字说得特别地慢、特别地清楚。

'给我?'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廖书记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党的政策历来是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你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子女,只要表现得好,照样可以招工回城!不过,……'

听廖书记那口气,好像我还表现得不够好,或者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一脸狐疑地望着廖书记,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前些天,你们老李冲有人反映,你与黄茶花关系密切,有破坏军婚的嫌疑!'

'破坏军婚!?'可把我吓了一跳!'黄茶花她……?'

廖书记看把我吓着了,口气又稍微放缓和了些:'当然,事情可能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严重。不过,黄茶花早被我们廖大队长当兵的儿子看中了,人家现在可是解放军的排长,去年休假回来还专门去老李冲看过黄茶花,……'

'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我的口气有点像是质问。其实,我真不该这么问,但我当时本能的反应就是不相信,于是便脱口而出地说了这么一句。

廖书记有些不高兴了,解释说:'也是人家廖排长不让声张,毕竟黄茶花是四类分子的女儿,怕影响他在部队里的前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黄茶花只要嫁过来,与她父亲划清界限,成份就可以改为贫下中农。'

我心想,廖排长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地相中了黄茶花而已,也算'军婚'?有必要给我扣那么大个帽子吗?但是我没敢说出来。

廖书记嘴里慢慢地吐出几个烟圈,用烟头指着我说:'廖大队长的脾气你也知道,说一不二,他儿子相中的媳妇,迟早是他家里的人。你还是趁早与黄茶花分手吧。只要你答应分手,从此断绝与黄茶花的一切来往,过去的事,无论你与黄茶花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可以既往不咎!这个招工指标就是你的!'

当时我脑子乱哄哄的。我想回城,真的很想!不止是为我自己。我父惨死在文革的批斗会上,就剩下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体弱多病,望眼欲穿地期盼我能回到她的身边。我也喜欢黄茶花,真的很喜欢!她漂亮、单纯、聪明、能干,与我心心相印,我觉得她是除母亲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人,我不知道这叫不叫做'爱'?我不愿意就这样把黄茶花拱手让人。

看着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廖书记大概猜透了我的心思,把手中的烟头往桌角狠狠一摁,说:'你想待在老李冲那穷山沟一辈子吗?你就是死心塌地留在老李冲,黄茶花也不是你的人。想想吧,对你这样家庭出身的人,这个招工指标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何必为了一个村姑毁了自己的前程呢?'

廖书记说得对,我留下来,不但我毁了前程,于黄茶花也无任何益处。然而,我若不声不响远走高飞,对黄茶花是不是太残忍了?她那颗少女心中刚刚萌发的爱情之花没有任何结果就凋零了,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好啦!好啦!'廖书记又点燃了一支烟,顺手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我:'赶快填吧!这张表明天一早就要送到公社去了,别误了大事!'"

(四)

说到这,小李眼圈有点发红,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低下了头,周围的空气顿时也凝重起来。

"你把表填了?"我明知故问,为的是打破这有些令人尴尬的气氛。

"我还能怎么样?"小李蠕蠕地小声辩解说,"我不是大数学家伽罗华,能够为了爱情而决斗;也不是大作家杰克·伦敦,宁愿为了爱情而自杀;我更不是大文学家司马相如,可以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私奔。我就是一个平凡的小人物,在爱情面前只能听天由命!"

"你这不叫听天由命!你是拿爱情换取前程!"我有些愤怒,也有些嫉妒,大概还有些幸灾乐祸。其实,我没有资格指责他,也没有资格取笑他。扪心自问,如果换了我,结果也大抵如此。

"你说话怎么和黄茶花那么相似?"小李惊讶地望着我。

"黄茶花也怎么说?"我问。

"是啊。"小李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月色,痛苦地回忆起了昨晚的另一幕:

"我原以为可以躲开黄茶花,过几天办完手续,悄悄地离开老李冲。谁知道,昨天晚上十二点多钟,我从大队部填完表,趁着月色匆匆赶回老李冲,刚刚翻过一个山坳,就发现黄茶花正坐在路边等我。

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一见我,眼泪就扑哧扑哧地往下落,楚楚动人的样子,很叫人心疼。

'小李哥~!'平时听上去很亲热的称呼,带上了几分颤抖与凄凉,黄茶花轻声抽泣着说:'我爸什么都跟我说了。今晚你去大队部的时候,生产队李队长到我家来了,与我爸嘀嘀咕咕谈了一个多小时,李队长从来没有对我爸那么客气过,也从来没有在我家待过那么久。我在里间,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谈论你和我的事。李队长一走,我爸就把什么都跟我说了,说廖大队长的儿子看中了我,要我断绝与你的一切来往;还说只要我肯嫁过去,我的成份就可以改成贫下中农;廖家还答应替我爸妈养老送终。'

我知道,按黄茶花的脾气,是绝不会答应的。不过,毕竟黄茶花对她爸妈非常孝顺,只要她爸妈答应了,她就是一百个不愿意,也会顺从她爸妈的。所以,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你答应了?'其实,那意思是问她爸妈答应了没有。

'我不愿意!我对廖家没有一点好印象,他们就知道仗势欺人!那个什么狗屁廖排长,皮肤黝黑、一张马脸、说话粗鲁,一点文化没有,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我爸妈说,这事关系到我的一生,不能委屈了我,一切由我自己做主。李队长与廖大队长那里,天塌下来他们帮我顶着!'

'小李哥!'黄茶花含泪的眼睛,幽幽地、深情地望着我,'我跟定你了!我要嫁给你!'说着,她突然扑到了我的怀里,我一下子懵了,……。

我还是第一次与女孩子这样亲密相拥,她的头靠在我胸前,双手轻轻地勾着我的脖子,我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她的腰。我是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了她脸上的红润、听见了她躁动的喘息、闻见了她特有的发香,甚至感觉到了她的心跳,……。我想亲吻她,可是,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张放在大队部抽屉里的刚刚填好的表格,横在我与黄茶花之间,搅得我心神不定。

'怎么啦?'黄茶花感觉到了我的犹豫,她仰起头,用那双深情的大眼盯着我,问:'你是不是已经答应了廖大队长的条件,填了招工表了?'

我老老实实地把廖书记如何找我谈话、我如何填表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你是拿爱情换前程去了!'她松开我的手,扭过头去,又悲伤地抽泣起来。我吃了一惊,没想到黄茶花会说出这样一针见血的话,就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茶花,我对不住你!可……可,那也是没办法……,我不填表又能怎样?……再说,你不是也一直向往城市的生活?等我回了城,安顿好了,我还可以把你接过去嘛,……'我无力地解释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听任她无助地哭泣。

过了好一阵子,她慢慢停止了哭泣:'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我,你心里有我。你答应廖大队长的条件、填招工表,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总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回城的前程。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可以让我爸妈先找借口拖着,不答应、也不拒绝,等你回城手续办完了再说!只要我怀上你的孩子,我就是你的人了,料他廖家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黄茶花告诉我,这里的婚嫁风俗并不在乎女方是否是处子,而在乎女方能否怀上男方的种子。未婚先孕,平常得很;反过来,要是结了婚三五年,女的还不生孩子,男的随时都可以在外面再找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回来,把前妻休了。"

听到小李说到这,我明白几分了,禁不住问:"你和她做那事了?"小李红着脸,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你无耻!下流!"我冲着小李吼了起来,"亏你做得出来!刚刚拿了黄茶花的爱情去换前程,转眼又拿黄茶花的贞操当儿戏!你还是人吗?黄茶花怎么就看上了你怎么一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想过没有,你真的打算娶她?真的打算把她接进城去?和她过一辈子吗?就算你打算娶她,你妈同意吗?你妈可是名门闺秀,她能允许自己的独生子讨个村姑回去当媳妇吗?"

"我是一时冲动,昏了头,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黄茶花有恩于我。在黄茶花的真诚面前,我也觉得自己无耻、下流,对不住她的一片痴情!但我实在无法拒绝她对我的爱,……。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做了,就要负责。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这事我可以暂时为你保密,不过,你回城以后,可不许把黄茶花随便甩了!"

"那当然!那当然!能够娶黄茶花做老婆,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唉~!"小李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色,两行眼泪悄然落下。

(五)

没过几天,小李终于顺利回城了。

不久,我也去了公社中学当代课教师,半年之后转为民办教师。

黄茶花最终并未怀上小李的孩子,她曾几次试图逃离老李冲,去城里找小李,都被廖大队长派人给抓回来了,——那年月,没有大队或者公社开的证明,简直是寸步难行。听说,黄茶花后来还是嫁给了已经当上连长的廖大队长的儿子。

几年之后,我做为最后一批下乡知青,也被招工进城了。

回城之后不到一年,托邓小平恢复高考的福,我考进了大学。小李天赋比我好,直接考取了研究生,毕业后又到日本深造,后来娶了他的日本导师的女儿,在日本安家落户了,从此音讯渺无。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早把小李与黄茶花的事情淡忘了。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位女士打来的电话,声音显得有些苍老、沙哑,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你是某某某吧?小李的好朋友!我是黄茶花!你还记得我吗?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哇!我想和你聊聊。这两天有空吗?"

黄茶花!多熟悉的名字!一下子唤起了我对二十多年以前往事的回忆。我也有些兴奋,很想知道黄茶花这二十多年来的遭遇,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那就今天晚上吧!在哪?一下班我就赶过去。"

"还是我派车去接你吧。下午六点钟,一部红色宝马,车门上有朵金茶花的标志,准时在你们单位门前恭候!"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知道我的工作单位在哪吗,电话就挂断了。

派车?宝马车?金茶花标志?黄茶花当老板还是老板娘了?这么有排场!

下午六点整,真的一部车门上带金茶花标志的红色宝马车来接我了。开车的是个帅小伙,非常礼貌,但守口如瓶,问他什么,他都只是笑笑,叫我别着急,说是到了地方就一切都知道了。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开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开车的小伙告诉我,这是"金茶花山庄",老板娘正在贵宾室等我呢。五彩斑斓、半明半暗的灯光把夜色中的山庄渲染得有些神秘,"金茶花山庄"几个大字,苍劲有力、金碧辉煌,不知是出自哪个名家的手笔。一进山庄大门,就是两棵枝叶茂盛的金茶花树,满树的金茶花正在温暖的春风中怒放,煞是好看;两棵为首的金茶花树后面,不计其数的金茶花开得满园到处都是。除了满园的金茶花,山庄的最大特色就是竹子,几乎所有的亭台楼阁、庭院小屋,全是竹子搭建而成,竹墙、竹瓦、竹窗、竹门、竹廊、竹桥、竹桌、竹椅、竹凳、竹席、竹床,就连挂的画,也是竹画;点的灯,也是竹灯。每个竹屋里都坐满了慕名而来的客人,看来生意相当红火。

一个脚着竹履、身穿竹衣的小姑娘,提着一盏竹灯笼在前面引路,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竹廊,笛声越来越近,再跨过一座竹桥,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木屋,与小李当年在老李冲住过的小木屋十分相似,听小姑娘说,这是山庄唯一的一座小木屋,也是老板娘的贵宾室,老板娘在这里只会见特别尊贵的客人。

推门进屋,一眼望去,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幅放大了的、当年小李在老李冲文艺演出时吹笛子的老照片,台上的小李年轻、潇洒、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台下围满了观看演出的人群,台边一个小姑娘踮着脚尖痴痴地望着小李,那大概就是当年的黄茶花了。照片旁边挂着一支油亮的竹笛,看样子是小李当年用过的。

笛声近在咫尺,仿佛就在窗外。小姑娘招呼我在桌边坐下,沏上一壶绿茶,茶壶、茶杯上都印着金茶花的标记,一股沁人心肺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与那窗外的笛声一起令人陶醉。小姑娘轻轻推开后窗,一片竹林立刻映入眼帘,竹林深处,半明半暗的灯光之下影影绰绰看见一男一女,男的站着,正在专注地吹着笛子,女的就坐在他身边,同样专注地听着。那女的除了身材有些微微地发福,神情颇像当年的黄茶花,她远远地向我招了招手,"黄茶花!"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笛声嘎然而止。

(六)

"与小李在老李冲的那段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一见面,黄茶花就这样对我说。薄薄的淡妆,并不能掩饰住岁月的痕迹,黄茶花脸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皱纹,头发依然乌黑亮泽,缠成发髻盘在脑后,一副山村中年妇女的打扮;笑声还是那么清脆、甜美;不过,说话时的嗓音却有些沙哑。

"那时候,我们天真、单纯,无忧无虑,互相爱慕着对方。在我们的心目中,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每天清晨,小李在竹林中吹着笛子,我在小河边静静地聆听,笛声伴随着微风吹入我心里,像是爱的呼唤,让我感到温暖、甜蜜。我听得懂小李笛声中对我的倾诉,胜过千言万语;我听得出小李笛声中哪怕是一丁点微小的变化,喜怒哀乐尽在其中。……,多少年了,小李的笛声一直在我心中萦绕,常常把我从梦中惊醒。……"黄茶花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墙上小李吹笛子的老照片,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后来,小李回城,我也被迫嫁给了我现在的丈夫老廖。好几年,我一直不肯跟他圆房,就是想让他把我给休了,好让我能再去找小李。老廖这人看上去粗鲁,其实也挺讲道理,他并没有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他说他可以等,等我把小李忘了,等我接受他。可是,我的心早已经被小李占满了,再也没有了老廖的位置。直到有一天,在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中,刚刚当上了营长的老廖被炮弹炸成了重伤,丧失了生育功能,大脑受到了损坏,人也变得有些痴呆了。我这个时候再要离开老廖,那就太没良心了。伤好之后,老廖转业到了地方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工厂当了书记,其实也就是挂个名,什么事也不用做。我也就跟随老廖来到了城里。来到城里以后,我还曾四处打听小李的下落,这才知道小李去了日本。"

"那你怎么就当上了'金茶花山庄'的老板娘?"我十分好奇地问。

"还不是逼出来的!"黄茶花爽朗地大笑起来。

"从八十年代末开始,老廖的厂子效益就一直不好,九十年代初终于倒闭了。光靠老廖两千多块钱的提前退休金和荣军补助,我们俩自己生活都十分困难,还要赡养老廖的父母与我的父母四位老人。老廖的父亲,就是当年的那个廖大队长,又得了脑血栓,每月光看病吃药就要上千。我若是不出来找些活干干,全家人还不都得喝西北风!我给人家送过货、摆过地摊、买过米粉、当过月嫂,什么苦都受过。后来,还是小李从日本寄了些钱给我,资助我开办了这个'金茶花山庄'。主意是他出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但整个山庄设计的创意是我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你是怎么和小李联系上的?"

"什么叫心心相印?这就叫心心相印!小李也一直没有忘记我,一有机会就打听我的下落。九五年那年,小李回国探亲,打听到我的住处,还专程到我家来看望过我。他回日本不久,就给我寄来了一笔启动资金。我没看错他,他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诺,这是小李最近写给我的亲笔信。"说罢,黄茶花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来自日本的书信。

"我能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你是我与小李的爱情的见证人,我们的事你最清楚。就连我们的第一次小李都跟你说了,还有什么值得再向你隐瞒吗?拿出来就是给你看的!"黄茶花大大方方地说。

(七)

小李信很特别,开头没有称呼,只画了一朵金茶花;结尾也没有称呼,只画了一支笛子;信纸上有不少泪痕,也不知是小李还是黄茶花的,把好多字都洇得有些模糊了。小李在信中写道:

我昨天晚上又梦见你了。一切是那么的逼真,就像我们的第一次那样,你一丝不挂地依偎在我的怀里,睡在柔软的、带着清香的草丛中,皎洁的月光下,我轻轻抚摸着你雪白的肌肤,亲吻着你富有弹性的乳房,你娇嗔地呻吟着,……;就在我沉浸在儿女情长的快乐之中的时候,你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让我怅然泪下!……我梦见自己在黑暗中苦苦地四处寻找你,恍恍惚惚,飘然来到我所熟悉的老李冲竹林,我在竹林中吹响了笛子,想把你召唤回来,果然,你像一个神秘的精灵一般顺着笛声悄悄来到我的身边,在笛声的伴奏下围着我翩翩起舞,……;我想伸手去搂你,可是搂不住,只要笛声一停,你马上又不见了,我只好不停地吹奏笛子,……。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泪水早已湿透了枕巾。

多少年来,这样的梦境反反复复地出现,每一次都几乎一模一样。有时候我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我宁可在梦中多待一会而不愿意醒来,生怕一醒来又要再一次失去你。我想,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把你最宝贵的第一次给了我,而是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听得懂我的笛声的知音!

凡是听过我吹奏笛子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的,包括我现在的日本夫人。但他们仅仅是喜欢而已,顶多也就是一种艺术的欣赏。他们听不出我笛声中的喜怒哀乐,同样是"百鸟朝凤",昨天与今天有什么不同?唯有你,唯有你知道我笛声中的欢乐与痛苦,爱情与思念。你还记得吗?我在竹林中吹笛的时候,你总是在远远的小河边静静地听,但有一次,你破例来到了我的身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想家了?想妈妈了?"我强忍着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还有一次,我专门为你谱写了一首叫做 "笛声之恋" 的曲子,试着在竹林中吹奏,等我回到小河边的时候,我发现你羞怯得满脸红彤彤的,不敢正面看我,你听懂了我在笛声中对你的爱的呼唤!

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我们现在偏偏天各一方,只能在梦中相会。当年,我说服不了我的母亲接受你,只好东渡日本,想远远地躲开,想把你忘掉,彻底地忘掉。结果铸成了大错!我非但没有忘记你,反而思念得更加强烈了。每当我特别想念你的时候,我就会独自驱车来到海边,吹上一阵笛子。我知道,海边并不适合笛子的练习与演奏,刚刚很费劲吹响的音符,一下子就被无情的海风撕得七零八落。但我还是坚持来海边吹笛,因为我相信心灵相通,相信海风会把我的笛声吹到你的耳边,吹进你的心田,……。

我多么怀念我们俩在老李冲共同度过的岁月,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人生得一知音足矣!我把我当年专门为你谱写的"笛声之恋",刻录成了一张CD光盘,寄回来给你,希望它能替我守候在你的身边,伴随着你走过今后人生的美好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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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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