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东汉：轮流吃派饭的回忆

轮流吃派饭的回忆

毋东汉

上世纪六十年代，长安农村经历了试点社教和次年面上社教。工作组一进村，扎根串连，只在贫下中农家吃派饭。每人每天缴四毛钱和一斤粮票。生产队给管饭户补贴。队长怕自己弄错顺序，就制一个小木牌，上写“轮流管饭”四个字。挨家挨户往下传，万无一失。牌子传到谁家，接受牌子的难免要问：“你家给伢晌午做啥饭？”作为自家参考，争取比前一家更好些，让工作组同志吃好。轮到我家，也是如此。

社教运动中，因我潜心写作，把账管乱，就被列入“四不清”，失去了管饭资格，后来又能管饭了。工作组组长王丕祥，是省作协《延河》主编。那年春节，有几个群众为了表示慰劳，备了四盘菜、一壶烧酒，用木制茶盘端到住所，笑着说：“王组长，过年哩，我们表示点心意！”王丕祥双手侧平举，撑着门框，严肃地谢绝道：“端回去吧！你快些端回去吧！我们反对特殊化！”西村有位大哥，轮到他家管饭，烧的米汤，蒸的黑馍。工作队员饭量小，一个黑馍没吃完，他把第二个黑馍塞到工作队员米汤碗里，说：“你嫑嫌瞎。在咱屋跟在你屋一样，你嫑客气，咥饱！”工作队员热得用衣襟擦汗，挣着吃完，苦不堪言。一年后，我和樊耀亭去省作协拿着习作请教，王丕祥等老师招待了我们，午饭吃的米儿面，就的菜是大炮辣子——不辣。晚上还请俺俩看戏，看的是《红嫂》，内容是红嫂用自己乳汁救活我军伤员。这是后话。

第二年社教，俺队工作组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名叫张韵璇，她在我家吃饭，对小豆米汤大加赞赏。她小辫儿扎着红塑料头绳，穿着草绿色军棉袄，笑吟吟地招人喜欢。她给我们青年教忆苦思甜歌：“提起旧社会呀，恨得咬牙根呀！”她走后，还给我寄来她许多照片，都是半寸的。我把这些照片镶在镜框里，挂在炕头墙上。串门的青年想看教歌的小张，脱了鞋，站在木枕头上仰面看。过了几年，信鸽不飞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1992年，我被县上从学校抽调，搞社教。我充当社教工作组组长，奉命进驻五台乡星火村。轮到二队管饭头一天，眼看到早饭时，没人来请。我带领组员主动询问，得到的答案竟是：“社员对大队干部很有意见，所以，饭派不下去，没人管。”满街道的男女社员端着碗看热闹，组员们灰溜溜地看我咋应对。我想：这正是宣传好机会。我自知不够魁梧，就站在一家较高廊沿上，高声喊道：“社员同志们！我，今天扛到后傍黑，也算吃早饭！本来，大队嫌大家管饭麻烦，要给我们办大灶。我们为了和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有事同商量，才吃百家饭，进百家门，认百家人。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么！我又不会算卦，咋知道你有啥意见？”我正要说下去，一个小伙拉着我袖子说：“没人管饭？走，到咱屋走！”

我招呼组员们一起到他家，低桌小凳早已摆好，小菜和辣椒、盐碟，醋、酱瓶已摆好，正在下挂面。组员们也都饿了，连客气话也没说，我这才意识到：这是考验。

轮到米家管饭，男主人很豪爽，拒收饭钱，说：“吃个饭么，给啥钱呢？”我想把钱压在盘子底下，被他识破，把盘子端走了。隔了个周曰，我弄来一纸包金菊花籽，把饭钱藏在花籽里，夾了个纸条，写了一首诗：招待盛情应该夸，干群原本是一家。饭钱虽少意义大，齐心栽培廉政花。

女主人解开纸包说：“太认真咧，谁不在谁家吃顿饭咧？”

在四队吃饭时，张家用心用意借别家皮子锣锣给我蒸皮子，用心用意地油泼辣子。他哪里知道：我忌口辣子，胃不好，最怕吃凉皮子。怎么办？我只好把皮子塞进米汤里，当米儿面吃。还连声说：“我最爱吃皮子了！我记得皮子有焦花的！没想到这皮子没焦花，也熟到了！”女主人笑道：“你说的不是皮子，是煎饼！”我点头说：“今日长了见识。”第二天，她隔壁管饭，变成了煎饼。主人不用借皮子锣锣，我也吃上了可口饭。

这次社教，我被评为县优秀工作队员。《社教简报》以《思想工作方法好 ，说服教育搞清收》为题，表扬了星火社教工作组。事后回顾，觉得 时间不够，好多事没顾上。我对自己工作很不滿意，对不起群众的热情和饭菜。我的组员个个比我强，他们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尤其是副组长老赵，检察院抽调来的。他语言表达能力在我之上。一个妇女为庄基问题抱队长的腿不松手，我束手无策。他问那妇女：“队长抱你腿来没？”

那妇女说：“没。”

“他没抱你腿，那你为啥抱他腿？”

那妇女不好意思，说：“他不给我解决问题！”

“问题得是在他腿上呢？你把他腿一抱，得是问题就解决了？”

那妇女更不好意思，就松开了手。我很佩服我的副手。

我很注意发挥各人特长，为了保密，研究问题去南五台塔寺沟，称“塔寺沟会议”。重大问题请示队长。我的心思是，尽量对得起群众的白菜熬豆腐。

事后多年，我上南五台遊览观光，遇见星火村乡党摆摊卖凉皮子，见了我就说：“俺这皮子没焦花儿，你少吃点行不？你不吃辣子，给你调些芥末！”我仍谢绝了，我心里愧疚，表面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毕竟我当时只是个组长，是临时抽调的教师，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属无奈。

人生如戏，社会似舞台，社教是有悲有喜的正剧，我先后扮演了对立的角色，令人唏嘘不已。

2021-9-27-于樵仙居。

作者简介：毋东汉，号太乙山人，笔名育圃，长安人。中学高级教师，儿童文学作家。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icon会员，陕西省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陕西省柳青文学研究会理事。王莽关工委专职副主任，终南文学社名誉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