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500万：接住了幸运，却握不住命运

图源自《与女人们的对话》

记得2003年我读小学四年级，我们家买了新房子，虽然是普通的小区楼梯房，但是一家人都很开心 ！

爸爸妈妈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着装修，我爸工作比较忙，只有周末才回家，基本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我妈在操持，定好装修风格、装修材料，工人们就开始进场工作了。

我妈是个家庭主妇，每天都在现场监工，虽然偶尔会在饭桌上抱怨装修有多么琐碎磨人，但显然可以按自己喜好装饰新家的满足感依然使她每天精神抖擞。

我放学偶尔也会带着好朋友一起去看，开心地介绍这以后就是我的新家，热情地邀请小伙伴们等新家装修好了一定要来我家玩！

那时候张叔叔也来过几次，张叔叔是我爸的大学同学，我爸说张叔叔老家在农村，大山环绕，父辈都是务农，条件不是很好。张叔叔寒窗苦读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了业孤身在城里打拼不容易，是个实心肠的人。

我爸经常会邀张叔叔来我家吃饭，他还会给我带我最爱吃的芒果。前段时间张叔叔的女儿也出生了，我还跟爸爸妈妈一起去看了她们，白白嫩嫩的奶娃娃，小脸红扑扑的，一点也没有遗传张叔叔黑黢黢的粗豪气。

这天我在楼梯间遇到一个戴着用旧报纸做成的帽子，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张叔叔！他穿着一套灰蒙蒙洗褪了色的旧工装，手里拿着个旧本子，口袋夹着一支笔，耳朵上夹着根烟。我眯着眼笑着打招呼，

“张叔叔好！你今天怎么换造型啦？诶？这帽子怎么叠的呀？能不能教教我啊！”

这会我妈正好端着杯水过来递给张叔叔，数落我道：

“学习不见你这么上心，求知欲全用在这乱七八糟的上面了！”然后放出了她的必杀绝技“作业做完了吗？没做完回去做作业去！”我只好跟张叔叔说了再见就灰溜溜的跑回家了。

晚饭的时候，我才听爸妈说张叔叔之前都是租的房子，现在女儿也出生了，想咬咬牙买一套房子，看中了我们这，所以也来看看我们的房子和装修，想着也正好可以跟我们当邻居，彼此间有个照应，还能经常串串门，今天来我家吃饭，明天去你家蹭饭的。大家说着说着都很兴奋，我开心的说

“那要是我们都住在一栋楼！我还能经常去看小妹妹，等她长大带她一起玩！哈哈哈！”

后来我经常在装修现场碰到张叔叔，他总是笑着跟我聊天，也会在我妈唠叨我的时候帮我解围。不说话的时候拿着本子做一些记录，他的样子有点笨拙，手有点粗糙，指缝总是脏脏的，但他好像毫不在意，我每次看到他都是笑眯眯的。

张叔叔也不只是在我家看，这一栋差不多户型，正在装修的人家他都会去串串门，只是都不进去，就站在门外看着，然后默默拿着他的本子倚着墙写写画画，累了就坐在楼道台阶上，夹起耳朵上的烟点燃抽一会，发发呆。

没过多久，张叔叔在我们家楼下二楼也买了一套毛坯房，他也开始装修了，只是木工、水电、水泥师傅都是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边学边弄，独自忙里忙外，经常看到他一手拿着包子馒头，一手拿着他的笔记本就坐在地上边吃边看，吃完又继续爬上木梯子开始敲敲打打、涂涂刷刷，进度可能慢点，但也慢慢有了新家的样子。

张叔叔家的装修风格算是取百家之长，只是那时流行的吊顶和灯带通通都省略了，虽然在二楼，却连防盗窗也没装，就一个客厅大顶灯，但在电视墙那设计了一个弯月，旁边弄了两颗星星，我觉得这可能是属于这个中年男人心底的小浪漫吧。

我们家基本完工了，那天经过张叔叔家门口闻到一阵刺鼻的油漆味。好奇往里瞧了瞧，发现他家没有装地板，只是抹平了水泥之后在上面刷了一层红油漆，锃亮的反着光显得有些不平整，电视背景墙上的星星月亮装饰也给漆上了红色，跟雪白的墙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诡异刺目。

晚饭的时候，我问我爸：

“张叔叔为什么不贴瓷砖或者是木地板呢？这油漆好刺鼻也好难看啊。”

我爸叹了口气说张叔叔是拿出他所有的积蓄，还找亲戚朋友借了钱才好不容易买了这个房子，没有多余的钱装修了，毕竟谁有钱不想把家里装得漂漂亮亮的呢……

我好奇的问我爸，“那张叔叔管我们借了吗？”我爸一脸严肃说“大人的事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我便老老实实的默默扒饭没再开口。可后来我妈跟我说张叔叔应该是觉得我们家也刚买房子装修，想必手头也紧张，就没向我们开口。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大家都陆陆续续的搬进了这栋新楼，张叔叔也带着一家搬进了新房，乔迁宴那天，我带了我精心挑选的娃娃送给小妹妹。那天人不多，就我们家和张叔叔两个好朋友，但是大家都玩得挺开心的，李阿姨做饭也很好吃，我回家还念叨着下次要请妹妹来我家玩！

那天放学回家，陆陆续续碰到几个送大件家电的师傅，好像都是送去张叔叔家的。李阿姨看到我还把我叫进去，指着一堆零食招呼我吃，我一看茶几上放着的，那不是我周末在超市求了我妈半天也没给我买的进口巧克力和饼干吗？我开心的拿了一个，李阿姨说别客气，然后塞了一堆在我口袋里，还说下次再去她家吃饭，然后就去指挥搬家电的师傅去了。

那几天张家挺热闹的，串门的人也总是络绎不绝，经过的时候他家总敞着门，家里坐了挺多人，沙发坐不下还有坐地上的，磕着瓜子喝着热茶热络的聊着天，在楼道还能听到一些夹着口音的地方方言和家长里短，张叔叔也经常来叫我们下去一起吃饭，让楼下饭店送来就是，省的还自己做了。

后来听我爸说张叔叔中了彩票！500万！我只觉得哇！电视里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身边了！好神奇！从此看张叔叔家突然有种看明星的感觉，觉得有些不真实却也不由得心生羡慕！心想，妹妹好幸福可以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啦！要是我也有500万会怎样啊……

没过多久，我深夜会被刺耳的声音惊醒，好像是玻璃碎了的声音，叮了哐啷碎了一地，大半夜的有些瘆人。我害怕的爬起来去敲我爸妈的房门，我妈安慰我说可能是谁家花盆掉下去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在楼道碰到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中年人重重的踹着张叔叔家的门，他们嚼着槟榔，手里叼着烟，用方言一边拍门一边向门里喊着话，语气不善。我紧张的抓着书包肩带别过身走过，下了楼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我放学回家的时候依然有人守在他家门口，我看着有点害怕，低着头加快脚步上楼。

听我妈说是张叔叔家亲戚听说他中了彩票发了财，天天来借钱，每天一波波的，络绎不绝，好像已经借了挺多出去，实在是不想再借了。人家就天天来家里敲门，骂些难听的话，好说歹说还是堵在他家门口不走，大半夜还往他家扔石头，把他家阳台、卧室、厕所、厨房的窗户通通砸了个干净……

他家忍无可忍没办法了只能报警，可警察来了那群人就跑，抓不到人，警察走了他们又继续，三班倒的打持续战。我晚上听到那些动静总是害怕得睡不着，就抱着枕头去和我妈一起睡，我问我妈，

“张叔叔他们家怎么办啊？他家里人也不帮他吗？我们能不能帮他逃跑啊？他们太可怜了……”

我妈无奈的说，“你爸又不在，我们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帮，有警察在，肯定没事的。”

隔壁邻居不堪其扰，对他家也是怨声载道，但可能因为是家事，大家都紧闭门户，始终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我爸回来趁警察来的时候进去过几次，

劝张叔叔要不就带着老婆孩子出去躲几天，大人就算了小孩子在这种环境怎么受得了？实在不行就搬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张叔叔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家的爸妈怎么办，找不到他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两个老人，还回过头安慰我爸说过几天就好了，你也别太担心。

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了一个多月，有天周末半夜凌晨三点多，我被一声巨响惊醒，我爸妈也吓得起来看是出了什么事，没多久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这才知道张叔叔从他家阳台直接跳了下去，头部着地，当场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呆住了，我爸让我妈跟我在家待着，别下去也别往下看就出门了，现场都是血迹让人不敢直视，救护车确认了死亡就准备走，李阿姨哭喊着求着医护人员帮忙把她老公抬回家，最后我爸和两个医务人员一起把张叔叔盖着白布抬回家，没过多久，救护车开走了，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却又戛然而止，那个夜晚又恢复了宁静，可我却一直没有睡着……

（图源自《云图》）

第二天张叔叔的父母来了，两个白发老人个头都不高，满脸皱纹，被人搀着，哭得几度昏厥。他们找了些人，找了台车一路哭着连夜把遗体带回了老家，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张叔叔家的人，也没见过他家那些堵门闹事的亲戚。

日子又平静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楼下地面早已凝干却依然扎眼的暗红色血迹和独独没装防盗窗只有零碎的玻璃碎片挂着的二楼提醒着我们，一切都是现实。

张叔叔从中500万彩票到跳楼自杀，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听说最后清点财产就剩了几十万给老婆孩子和父母。当时中奖后，自己就给家人买了些新衣服，购置了几件像样的新家电，本以为得了这天大的运气中了大奖，有了钱日子就好了，今后可以享享福，却不知于他来说是幸亦或是是不幸。

一张彩票，看到了赤裸的人间真相。朴实幸运的老好人，始终没能帮上忙的朋友，沉默着冷眼旁观的邻居，想着趁机暴富又仇富的亲戚，无力保护儿子 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眼看喜事变丧事无助的妻子，尚在襁褓的女儿……

我们都在努力扮演着自己人生的主角，又可曾想过，在别人的人生中我们又是扮演着一个怎样的配角呢？我们总热切的渴望变得更强，却忘了“我们之所以有柔软的肌肤，就是为了感受别人的痛苦”……

现在日子常常平顺，让我们几乎忘了尘世之多艰，人心之脆弱。有时命运突然跟你开了个玩笑，却可能让你再也笑不起来……

（图源自《西部世界》）

图源自《史密斯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