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的故事

作者:袁海善


“黑猫”的故事

他长得很黑,像从煤堆里才扒出来,或从烟筒里才爬出来那种黑。有伙计跟他开玩笑,问:你是不是中非人民友谊的结晶?他也不恼,笑着说:“操!我真要是中非人民友谊的结晶,那敢情好,我现在不是坐在北大就是清华的教室里,能他妈窝在这跟我一个色(读shai三声)儿的煤矿上?”。


那个年代正是提倡猫抓耗子的年代,伙计们根据他的肤色和特征,就给他取了个很有时代感的绰号一一“黑猫”。


黑猫对自己的这个绰号好像很满意,他常在伙计们面前吹牛,说,就凭咱这响当当的名字,保准能捉到大耗子,保准是最先富起来那一伙儿的。


那些年,旮旮旯旯都是公司,两间破草房也敢明晃晃地挂着“XX国际贸易总公司”或“XⅩ高科技开发中心”的大牌子。大街上,满手指戴满宝石玛瑙钻戒,脖子上挂着拴狗链子粗细的大金项链,肥肥瘦瘦大大小小的老板们,开着叫不出名字的高档名车“轰”的一声远去。


“黑猫”的故事


黑猫见了,还只有“啧啧啧”地赞叹,两眼放光的份儿。为了能捉到耗子,能和这些大大小小的老板混成一伙儿,黑猫办了停薪留职。他贩过鱼、卖过服装、开过狗肉馆,后来又开起了小煤窑。钱,能改变一个人的脾气,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肢体动作,你信不信?不知是真挣着钱了,还是假挣着钱了,反正黑猫跟人说话爱拖长腔了。走街上,头昂得很高,夹个包,走路左摇右晃迈起了企鹅步。


天有不测风云,黑猫接连被轰了两炮。


被轰的头一炮莫名其妙,人们纷纷猜测,是因为黑猫成了老赖,恶意拖欠四川、湖南等地的农民工工资。年末,农民工讨要工钱回家过年,非但没要到一分钱,还被打得头破血流。听当时在场的人说,黑猫恶狠狠地警告这些农民工,再敢来寻衅滋事,小心你们的狗命。


当晚,黑猫住房的后墙便“轰"地一声,炸出了一个能钻进头大牛的后门。新盖的一栋砖瓦结构宽敞明亮的大屋,变成了危房,屋里的各式家什,家用电器及锅碗瓢盆都被震了个稀巴烂。据说,黑猫当时在被窝里吓得拉了一滩黄屎。至今,黑猫的一只耳朵还总是嗡嗡嗡地响着,不大听事,弄得黑猫心里很烦。


时隔不久,黑猫又挨了第二炮。这一炮是矿公安科、护矿队、安检处等部门在矿分管领导的带领下,按照上级下发的“坚决取缔非法小煤窑”的文件精神采取的统一行动。


这天,工作人员将一包包威力巨大的火药堆放在巷道的要害部位之后,在百余米之外按动了发爆器,随着“轰”地一声闷响和一股遮天蔽日的浓烟,黑猫的聚宝盆被轰得粉碎,黑猫的先富起来的美梦也随之灰飞烟灭。


“黑猫”的故事


黑猫被这惊天动地的两炮轰得灵魂出窍,多少日子半死不活没缓过劲来,整日躺在床上望天棚,望着望着又望出一个新项目。


他又在脑海里反复演练了无数遍,认为万无一失,便一拍大腿,情不自禁地喊着:“他娘的,干!干!就这么干!”老婆翻了个身,啍啍唧唧地说:“干什么干,都几点了?”说完,又呼呼地睡着了。


黑猫起得太早啦!他抬头看看天,还像井下工作面一样黑!启明星还没影儿呢。按照昨睌在脑海里的演练,他要去一个叫“弓箭”的地方去开发一个新项目!


弓箭离矿约二十里路,一条盘山公路弯成一个诺大的弓状。人们为了抄近道,硬是在一片混交林中走出一条弓弦,由此这块无名地便有了“弓箭”这个很威武、很好听的名字。不过,这条羊肠小道阴森森的,总感到小道两侧的树林里,或是草丛中潜伏着野狼和鬼怪什么的,让人头皮发炸。胆小的人从来不敢走这条近道,只有胆大的或几个人结伴才敢走这条毛毛道儿。


今天,镇上赶集,走道的人兜里多少都会揣着几个钱。黑猫正是来开发路人兜里的钱来的。


黑猫来到这里时,道上还没有人。他找来根胳膊粗的柞木棒子,在手里掂了掂,感觉很顺手。又将带来的一条老婆的黑头巾蒙在了脸上拴紧,只露出两只凶凶的贼亮的眼睛,便在茂密的茅草中野狼般潜伏下来。


道上来人了,他打量得很认真,这人很瘦,穿着也破旧,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这样的穷头肯定不会有什么油水,让他走过算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膀大腰圆,个头足有一米八九的家伙,看外表就不是个好惹的茬。黑猫想起了一位军事家“不打无把握之仗"的教诲,也把他放过去了。


约摸半小时又来了个车轱辘汉子,身高不过一米六左右,挫子爱打扮,西装革履,脖子上拴狗链子粗的金项链金光灿灿,刺人眼晴。他断定,这货有钱,“就是他了!”黑猫下定了决心,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两手使劲搓了搓,便抄起柞木棒子,一个箭步便冲出草丛,堵住了车轱辘汉子的去路。


“大哥,借几个钱给我,没饭吃了!”黑猫不阴不阳地说。车轱辘汉子一惊,又立马镇静下来,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了一下黑猫,说:“大哥,找错人啦,我哪里有钱借你?”“娘的,没钱戴这么粗的金链子?”话音未落,柞木棒子便呼地一声劈头打来,车轱辘汉子也算机灵,头一偏,棒子打在了肩膀上,打得他一个趔趄。他感到这小子下手太重了,这是奔着要他命来的啊!他想着,一个箭步跳到一棵碗口粗的榆树后面躲了起来,又听“嗖”的一声,棒子落在了榆树上,震得树叶子哗哗落了一地。车轱辘汉子脑袋一偏,又呼地一声,棒子又从树的另一侧飞来。


如此几番,棒子左右开弓,终因榆树太细,棒子前端总能扫在头上,虽不致命,但整个脑袋被打得少皮没毛,血水不停的淌着。车轱辘汉子想,这样下去,怕是要吃大亏,莫不如来个鱼死网破,挣个你死我活,许能争来一线生机。这样想着,便一步窜出,紧紧地搂住了黑猫的腰。强烈地求生欲望使两人都使出浑身吃奶的劲儿想把对手制服,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体力渐渐不支,又在地上滚来滚去。毕竟车轱辘汉子已挨了几棒子,头痛欲裂,意识已开始模糊。翻滚中,无意中摸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便使尽全力朝黑猫头上奋力一击。这一击,使场上比分出现了一比一的局面,两人都仰面朝天,昏死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人路过,发现不知是死是活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忙掏出手机报了警。警察赶来,将两人送往医院救治。好在两人均无大碍,几个滴流点下来,便神志清醒了。此案并不复杂,审讯片刻,案情便水落石出。待出了院,走完所有法律程序,黑猫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黑猫很识时务,在劳改中表现很乖。黑猫能说会道,对所有警官都恭恭敬敬,每句话里好像都掺了蜜,甜得人心里怪舒坦。不知是真是假,据说有次救火,黑猫奋不顾身跳进火海立了个二等功。由于表现好,提前两年获释,又回到了阔别六年的矿山。


劳改六年,黑猫除了身子骨瘦了一圈,还是很有收获,起码,他有了一点儿做人的常识。他常和伙计们说:“做啥事都不能太过,哪怕打个擦边球,钻个小空子,这个吃不了官司。”


但他最大的收获,是交了个绰号叫“白猫”的狱友。两人在狱中初次见面,彼此作了自我介绍,这个说我的外号叫黑猫,那个说我的外号叫白猫,两人高兴得差点儿在地上打滚儿。两人都说,缘份啊,缘份,亲兄弟呀,亲兄弟!


此后,两人都把心里的那些小秘密都抖露出来给对方看,成了好闺男。白猫为啥进了局子,白猫不说,黑猫也从来不问,害怕伤了兄弟的自尊。白猫只告诉他,他原先在铁路上车站当调度,他倒过钢材,倒过木材,也倒过香烟,反正什么来钱猛就倒什么。那钱来得“哗哗”的,像流水一样,挡都挡不住。


两人是同一天获释,没进家门,便携手走进了一家装修很考究的饭馆里。这天,他们在饭店里酒喝的时间很长,也喝的不少,两人都有点儿醉意,但脸上都挂着抑制不住的笑。那晚,他们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回家十多天了,他们俩好像很少在家吃饭。晚上,经常和矿上一些头面人物从饭店进进出出,彼此勾肩搭背,像是很熟的朋友或哥们,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黑猫和白猫吃了多年的窝窝头,脸呈菜青色,冷丁吃上了大鱼大肉,两人的体质吹气般强壮起来,脸色也油光发亮,黑猫更黑了,白猫更白了。


那时,不知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也不知是市场操弄着人,还是人操弄着市场。有一阵子,全国的煤炭市场像发了疟疾,一会儿冷的要死,一会儿热的要命。


今天买煤的是大爷,卖煤的是三孙子。明天,卖煤的就成了大爷,买煤的又成了三孙子。后来,煤炭企业一落千丈,翻不过身来,连续当了多少年的三孙子。再加一些行业从自身利益出发,阎王不嫌鬼瘦,想出各种各样的坏点子馊主意占煤矿的便宜。常常煤炭堆成了山,没地方放了,用户也急等着用煤,火车皮却没有了。人家小煤窑要车皮可是要多少有多少。一辆辆车皮停在小煤窑站台上,从不耽误。更可恶的是人家小煤窑的劣质煤拉进用户,验收员连看都不看,一律都是优质煤。而国有煤矿的优质煤拉进用户,这毛病那毛病全是毛病,一律都是劣质煤。谁都知道,这些小煤窑主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啊!


那年头,凡是以煤炭为原料的企业都吹气般富了起来。而原来被称为生产工业食粮的国有煤矿却被弄得疲于奔命,手足无措,长期在低谷中苦苦挣扎。煤矿工人连续几个月领不到工资,造成人心涣散,士气低落。为养家糊口,不少人为了挣几个现钱,不得不到安全情况非常恶劣的小煤窑打工。煤矿举步维艰!


这时,黑猫和白猫来到了矿上,他们从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机,感到这是上帝赐给他们最好的发财机会。他们俩马不停蹄,屁颠屁颠地分头到各井及单位,甚至到工人家里以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收购工人工资。通俗说法就是用八十元现金购买工人工资表上的一百元工资。而矿上又没有钱来支付这庞大的工资数额。黑猫和白猫早已和矿方达成协议,用煤炭来支付这笔工资。这样,既为矿解除了煤炭积压的后顾之忧,又卸下了长期拖欠工人工资的沉重包袱,唯有工人辛辛苦苦地劳动所得一下子缩水了百分之二十。


这些天,矿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一列又一列满载煤炭的火车,夜以继日地“轰隆隆”拉出矿山。大把大把的票子也源源不断地流进黑猫和白猫永远填不满的巨大口袋里。从他们俩人那喜形于色的脸上,就知道发了大财了。几年功夫,就听说他们在北戴河,大连,海南等地都买了别墅。再后来,又听矿上人一阵风说他们移民到美国去了。


对黑猫移居美国这件事,矿上人议论得沸沸扬扬,有人说这两个小子是冲着人家的高福利去的,有人说是冲着让孩子受到良好教育去的。但绝大多数人对这种说法都不认可,说他美国有什么高福利,满大街都是流浪汉。他有什么良好教育,还能比咱北大清华好?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两个忘恩负义的贱皮子不知好赖,叛逃到纸老虎那里,绝对是受苦受难去了。


“黑猫”的故事

作者简介:袁海善,网名:白头醉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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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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