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小木车

我坐过的最早的车，应该是小木车了。
小木车有四个木头轮子，后面一个高高的木栏是大人推的把手，前面有一块光滑的木板是让孩子扶的，木板上可以放碗与玩具什么的。小木车是刚刚会坐的孩子的摇篮。
在我刚刚一周岁的冬天，母亲做饭时就把我放到木车里，等她做熟饭顾得上抱我的时候，我早把棉裤尿湿，并且棉裤在寒风里冻成了冰疙瘩。
那时的木车都是忙碌的大人为束缚会爬的孩子准备的，大人没时间抱孩子，把孩子丢在炕上又怕掉下来，就塞进木车里，边干活边照看孩子。孩子自己玩，坐累了玩烦了就哭，哭够了就坐着睡着了。
很少见谁推着木车在大街走，若有那样的闲工夫，孩子一般就被抱在了怀里。会走的孩子是不愿坐木车的，稍坐一会儿就伸着胳膊要求出来，大人若是不理会，孩子就站在座位上抗议，若大人还是顾不上管，孩子可能就真的从木车上掉下来了。
刚刚学走路的孩子，喜欢推着三个轮子的小木车玩，三个轮子的小木车是辅助孩子学走路的工具，它的结构很简单，几根光滑的木棍固定在一起，底面三个木棍的交口处安了三个木头小轮子，底面面积大，稳当得很，与孩子身体接触的那面横着一个光滑的木棍，算是扶手。孩子们是极喜欢它的，推着木车从过道到小巷，再从小巷到大街，走起来松动的木轮子哗哗啦啦地乱响，推着三轮小木车的小孩子看上去俨然像会走路的大孩子。
推上几天三轮小木车，孩子也就会走路了。孩子推着木车走起来平稳，大人跟着就行，下坡的时候木车快而脚步跟不上时偶尔会倒跟头，除此之外都是安全的，除非孩子玩腻了把木车从门台上推下来，大人就赶紧把花呀草呀绑在了小木车的扶手上哄孩子高兴。遇见喜欢开玩笑的乡亲见面还要逗逗孩子：“车轮子怎么不转了？”孩子就认真地蹲下来检查轮子，装模作样修理一番。
有小木车的人家不算多，一家的木车能顾好多家的孩子。小木车是串门子货，和井水一样不短人，只要有人借而自己又用不着，是愿意借出去的。
一个小木车陪伴过几个孩子之后，木头就光滑得很，孩子摸上去一点儿也不伤手，特别是车轮子转起来像抹了油，顺溜极了。
没有小木车的孩子，大人会想出让孩子早点学会走路的办法，比如做一个吃饭用的小地桌，依着孩子的身高做，让孩子扶着地桌转着圈走，也跌不倒，孩子围着地桌转几天也就会走路了。
有小木车的孩子慢慢就玩腻了小木车，开始向往坐上二八自行车走长路。二八车子的大梁很强壮，聪明的乡下人就做成了可以固定在大梁上的木车架儿，就是把一个带着扶手的板凳固定在自行车的大梁上，孩子坐上去，捉好车架儿的扶手，跟着大人高高兴兴出远门，帮着大人摁车铃铛，车铃一响，前面步行的路人赶紧让路，车子就在车辙的深浅里带着弹性向前跑去，孩子开心呀，感觉是自己在驾驭着车子。
再大点的孩子就拥有一个木独轮车了，简单的木独轮车很天然，是用粗壮一些的V形的树杈做的，剥去树皮，在两根树杈会合的地方安装一个木头轮子，分开的两根树杈算是车把。这样的木头独轮车一般两个孩子一起玩，一个孩子推着车，另一个孩子坐到树杈上，推一会儿换换位置，因为推车的孩子推累了，坐车的孩子坐烦了，推车的孩子正好想坐一会儿了，而坐车的孩子正好想推一会儿了。
这游戏是很惹没有独轮车的孩子羡慕的，他们用方锨体验推独轮车的游戏，拿方锨当独轮车，一个孩子推着方锨的木把转圈，另一个攥紧木把蹲在方锨上，听风在耳畔呼呼地吹，同样玩得忘乎所以。
玩耍的孩子们多了，独轮木车与方锨就不适合做道具了，孩子们就动用大人装粮食的木车玩。和玩跷跷板的道理差不多，一个身强力壮的孩子扶着车把负责车的平衡，别的孩子都坐在车后面，在车的忽高忽低里欢呼雀跃，惊呼声此起彼伏。
乡下的孩子在长大的一程里是离不了木车的，从坐小木车到推三轮木车再到玩树杈三轮车，几个木车就送走了青涩的时光。也许孩子们留恋的不是木车，是木头吧。一个孩子生下来，父母就投入了最深的爱，没有钱买金锁银锁，就用木头做饰品，比如在孩子脖子上挂一个桃木质地的红红的小棒槌，孩子吮在嘴里是有安全感的。
每个人对草木都是有感情的，木头做成的东西经了光阴的流转都成了老物件，在记忆里轻软着，美好着。一位友人说她家有木头盆子，是在木头上直接挖出来一个圆坑盛水的，没有雕饰花纹也好看得很。昨晚一编辑约稿，我就把一篇有关厨房里的风箱的文章发给她，我担心她没见过风箱，没想到她说也很喜欢木头，还说到了挖米面的升子，说到了缝袜子的木袜托。与她说不多几句话，心情突然像草木一样温和了，感觉像是遇见了童年的玩伴那样贴心，那样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