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不墨大叔 的第 101篇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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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湖南槟榔食品行业协会下发《关于停止广告宣传通知》，通知要求所有相关企业在全国范围内停止槟榔广告宣传，并在3月15号之前全部完成。

这真是个好消息。

但是好消息带来的喜悦并没能持续多久，几天后记者去湖南常德做实地采访，询问路人对禁止槟榔广告有什么看法，一位槟榔忠实用户告诉记者：

没什么用吧！

本来一天吃一包，现在一天吃三包。

小伙子“槟榔龄”已经有4、5年了，他一边接受采访，一边往嘴里塞槟榔。

接着记者采访了一位老哥，老哥“槟榔龄”已有一二十年，每天都要吃20多块钱的槟榔。

当问及他们为什么要吃槟榔，他们的反应都是：好吃啊！吃了有精神啊！

湖南人到底有多喜欢吃槟榔？

我曾经在湖南湘潭念书，就像普通大学生一样，口袋里没几个钱。

好在我有一技之长，小时候跟着老师学了十年钢琴，大学的时候去了本地一家琴行做钢琴助教，教授对象大都是4～5岁的小朋友。

在琴行授课的小半年，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某些不听话的熊孩子，也不是琴行恶劣的教学环境，最终让我记住的只有一个东西，

槟榔。

长株潭地区习惯把奶奶叫做娭毑，把爷爷叫做嗲嗲，因为小朋友们的父母通常正值壮年，需要忙工作，接送孩子的重任就交给了这些娭毑嗲嗲们。在我的印象中，这些老人家十个有九个是嚼着槟榔来的，他们会在琴行大堂交流哪家槟榔好吃，只要一闻到嚼槟榔发出的那股独特臭味，你就会知道娭毑嗲嗲们又来组队接孩子下课了。

普通零售槟榔根本满足不了娭毑嗲嗲们的口味，他们买的一定是街头小店出售的散装槟榔。这些槟榔有干有湿，有大有小，据“槟榔老饕”们表示，只有这些散装的槟榔才“够味”。

琴行的保洁人员也最烦这些娭毑嗲嗲，因为他们会把带着血沫子的槟榔渣吐的到处都是，给清洁增加难度。还有一部分娭毑，特别喜欢一边抽烟一边嚼槟榔，只要他们一到，整个琴行就乌烟瘴气。接到孙子或者外孙后，他们会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牵着孩子，口里还嚼着槟榔要求孩子们“亲亲”。

我问过一些孩子，小一点的孩子会被大人喂一些槟榔蒂，稍微大一点上初中的孩子，大多都已经尝试过槟榔的滋味。

2006年的抽样调查数据显示，湘潭市槟榔最小咀嚼者仅1岁，最大年龄者为81岁，大部分人每天至少要吃一包槟榔。

槟榔有甜味，孩子们很难对槟榔说“不”。在湘潭求学的那段日子，“槟榔加烟，法力无边”的说法如魔音贯耳，几乎每个本地同学都这样说。

后来想想还有些后怕，还好我当时既买不起槟榔也买不起烟，在湘潭同学们“槟榔加烟”的熏陶下，是贫穷拯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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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人对槟榔的依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就是槟榔的独特“口味”。

在湖南广为流行的槟榔，制作流程中负责风味的有“上表”和“点卤”，所谓的“上表”就是给槟榔裹上一层糖衣，“点卤”就是在加了石灰，糖，和其他添加剂的卤水中浸泡。

这就造就了槟榔“甜”的风味，在糖衣包裹，糖水浸泡下，槟榔的“甜”味具有绝对的迷惑性，根据不墨的观察，一些槟榔还泡过酒，不然不会有那么刺鼻的酒味。更有商家表示，有些槟榔厂有“神秘添加物”如国家明令禁止，制造冰毒用的麻黄，都被老板们往槟榔里添加。

在湖南，槟榔某种程度上的社交“硬通货”，也许湖南人不抽烟，但是很少有人不吃槟榔，找人办事，朋友聚会，第一反应就是掏出一包槟榔。

但是槟榔本质就是木质纤维包裹着提供风味的外衣，在一次又一次咀嚼中，风味混合着唾液进入人体，这其中的副产物，就是在口腔留下无数道伤痕的槟榔渣。

一旦槟榔的甜味过去，你就会明显感受到喉咙的被什么东西“撑大”，随之而来的就是肿胀和疼痛。

而这，就是病变的开始。

在医学上，这种病变被称为“口腔黏膜纤维化病变”，槟榔在咀嚼过程中和口腔发生反复摩擦，造成伤口，咀嚼还会让槟榔释放有毒的槟榔碱，刺激口腔黏膜纤维化。

如果只是对口腔的一次伤害，口腔还有机会自我修复，但是槟榔爱好者都是一天好几包，一包里就有十来片槟榔，他们不停的嚼，口腔不断损伤，伤口又不断暴露在有毒的槟榔碱中，如此往复，恶性循环。

得到的后果，就是2013年，由搜狐发布的著名调查新闻稿：《槟榔王国中的“割脸人”》。

新闻中，来自湘潭的刘桑果，就是因为长期食用槟榔而患上口腔癌，他的右侧下颚，牙床被切除，在手术后他左眼彻底失明，医生从他的大腿里取出肌肉，填补到他口腔中，才勉强有人形。

2013年他的癌症复发，癌细胞入侵到了他的肺部和大脑，当年接受采访时，刘桑果的妻子除了悲观说“等死”，剩下就只有一句话：

都是槟榔害得。

与刘桑果一起登上新闻头条的，还有湖南常德的胡启立，查出舌癌时年仅38岁，为了活命被切掉了一半的舌头。

还有湖南邵阳的许先生，因为口腔癌被迫切掉右颌，脸上留下一条恐怖刀疤，时常被警察当作不法分子盘问。

这些深受槟榔所害的病人们，发自内心仇恨槟榔，但是所处的环境又他们无处可逃。

当年记者上医院采访刘桑果，发现来看望他的亲友们一边嚼着槟榔，一边痛骂槟榔害人。来访者送的槟榔塞满了医院抽屉，只因为这是一种“社交硬通货”，没有槟榔就是不礼貌，哪怕这位病人即将因槟榔而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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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2003年，槟榔就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一类致癌物，

槟榔的致癌能力远超苏丹红，与黄曲霉并驾齐驱，2006～2016十年间，仅长沙的五家医院收治的口腔癌患者从401例飙升至2108例，由槟榔导致的病例从23.9%暴涨至85.5%。

短短十年，仅长沙这五家医院槟榔导致的口腔癌患者数量，就翻了近20倍。2018年，长沙湘雅医院的统计发现，45位口腔癌住院患者中，就有44人长期大量咀嚼槟榔。

既然这么害人，为何还无人阻止？

这就要提到湖南人离不开槟榔的第二个原因：湖南对槟榔产业的依赖。

2017年，《湖南日报》刊登文章，标题是《“小槟榔”立志作出“大名堂”》，文章引用了《湘潭县人民政府关于支持槟榔产业发展的意见》：

三年实现300亿元，五年实现500亿元的项目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例举是数十家企业，还自豪表示：食用槟榔产量已占全省的半壁江山。

槟榔产业是天易经开区产业特色最鲜明、产业链条最完整、产业贡献度最高、拉动效应最显著的产业，是当之无愧的主导产业。

2013年的《槟榔产业调查》中披露：一斤槟榔原果成本价20元多元，可以做13包槟榔产品，出厂批发总价为40元左右，经销商卖出，可以卖到总价65元。只需要一两百万启动资金，便可以开一家月产量上千公斤的槟榔厂。

成本低，利润高，无门槛，槟榔这种近乎“完美”的商品，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用互联网的语言来说就是：用户新增。

怎么样保证槟榔爱好者不断上涨呢？槟榔借鉴了毒品的传播逻辑：先用低价或者免费的槟榔让你上瘾，等到你意识到槟榔对身体有害时，你已经很难再戒掉了。

经销商小林专攻北方市场，他的策略很简单：先让一些消费者免费试吃，慢慢上瘾，送过六七包后，“消费者就跑不了了，成了固定客”。

《槟榔产业调查》

这就是槟榔被称为“软毒品”的原因。

在湖南，槟榔靠着特有的人情关系网传递，而那些还没被“污染”的外省呢？

用广告进行宣传，用网购进行销售。

根据淘宝提供的数据显示，网购槟榔销量最好的是吉林，黑龙江，江苏。这些原本没有“槟榔基因”的省份，在槟榔企业疯狂的广告轰炸下被槟榔入侵。

就拿湖南台举例，作为全国电视行业佼佼者，可不只有湖南人看湖南台，湖南台的各种晚会，综艺节目，槟榔广告比比皆是。

地铁站，高铁站，公交车站，只要是人流密集的地方就少不了槟榔广告。

在槟榔企业家看来，槟榔这个“快准狠”的商品就像个会下金蛋的母鸡，2013年《割脸人》新闻过后，槟榔企业家们立志改变人们对槟榔的“偏见”，花大力气重塑槟榔形象，广告词中“不烧口”，“健康槟榔”，“养生槟榔”等不实信息被放在最明显的位置：

电视广告都努力跟上时代步伐，紧紧和“健康，时尚，流行“等元素结合，广告永远只会给你看帅哥靓女们把槟榔往嘴里放，永远不会给你看吃槟榔真正的下场。

就拿上面的某品牌举例，某些媒体还把做着人命生意的槟榔企业家，塑造成励志偶像，“槟榔霸主”。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改变现状，嗜血的资本不管槟榔爱好者们的死活，但医生们在乎。中南大学湘雅医院口腔颌面外科主任，湖南口腔医学会会长翦新春2014年就发文，从专业的角度阐述“槟榔就是会致癌”。

但是他的科普和善意收获的回报是什么？是槟榔企业的联合狙击。

有人威胁过我，扬言80万买我的人头。

仔细想想，连人头都敢买，槟榔企业暗地里出的“公关费”，又会有多少？

全世界人都知道香烟致癌，起码香烟包装上还能有个“吸烟有害健康“的标志。

某些国家的香烟上，还被强制印上让人反感的图案。

而槟榔呢？商家们还在鼓吹“神州留名，口总留香”。

还在包装上给自己取了一个霸气的名字“和成天下”，还要附上“不烧口，劲道足”。

就像文首接受采访的小哥说的，仅仅是叫停槟榔广告并不会起到关键作用。那些已经上瘾，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每天在食用“软毒品”的槟榔瘾君子，足够让槟榔企业继续躺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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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到底要如何解决目前槟榔的困局？

叫停广告只是反击的第一步，更有效的方法应该是：强制更换槟榔外包装，把吃槟榔的真实下场直接印在包装上。

2012年，澳大利亚开始对香烟进行警示，正面包装警示图占75%，背面占90%，而警示内容是不健全的人体部位或者因为父母吸烟而病倒的孩子。

结果怎么样？自2012年后，澳洲卷烟销量开始飞速下跌，吸烟人数锐减。

没有人会把印着“烂掉的肺”的香烟散给别人，同样的逻辑在槟榔上也适用，假如槟榔外包装印着“割脸人”们的真实状况，印着他们痛苦而恐怖的手术过程，而不是印着“天生有范”这样的美丽口号，槟榔还可能成为社交硬通货吗？

只要人们停止互相传递槟榔，削弱槟榔的“社交属性”，槟榔市场的用户增长就会大幅度削弱，人们也不会再把槟榔喂给孩子，不会再把槟榔送给病人。

记得在2013年《割脸人》新闻爆发后，有一种论调是：如果没有了槟榔，海南多少人会失业？多少人会没有工作？当地会丧失多少税收？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坏就是蠢。

贩毒利润这么高，毒贩子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你是不是也很羡慕？禁毒岂不是让他们失去了工作机会？

还有那些看起来很关心国家的，说税收会减少的，这种大奸似忠的人更可恨。

且不说产业升级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就拿口腔癌的治疗来说，专家通过流行病学观察得出结论，到2030年，口腔癌在长沙范围内发病率可能超过10万例，湖南范围内发病率可能超过30万例，造成的医疗成本至少将有640亿元。

这640亿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原本可以幸福的家庭，是一个个原本可以活着的生命，他们原本可以创造的价值将会被槟榔夺走，而他们的家人，将永远背负着这个沉痛的伤疤。

就算单纯计较数字，640亿的医疗费用对上“500亿产业“也一目了然。再说了，这30万条人命，是“500亿产业”能比的吗？

这些本可以拯救的生命，不应该被嗜血的资本所吞噬。

这些本可以避免的恶果，不应该被短期的暴利所掩盖。

拒绝槟榔，从你我做起。禁止槟榔广告仅仅是第一步，真正的“槟榔”战争，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