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挖野煤的人

从山上看下去，阳峡河象一条纤弱的白蛇，游弋在数百米深的峡谷间。下到谷底才发现，河面足有十余米宽，激流拍打礁石，阵阵轰鸣在峡谷间回荡。

站在乱石密布的河滩，仰首望去，天空好似一条白练，曲曲弯弯，左盘右绕，偶尔还被突出的巉岩割断。努力再向前望去，好不容易才能找回那闪闪烁烁的一线天空。

没有草，没有树，满眼见不到一丝绿色。只有劈头盖脸的悬崖峭壁，诡异又狰狞。两侧的巉岩中，不时显露一条曲折的黑线，我知道，那是露头煤。有的露头煤已产生自燃，一丝丝乳白色烟雾在峡谷间蒸腾缭绕，恍若置身蛮古洪荒。

前面崖下似乎有房子，走近才看清，不过是几堵断壁残墙。盘亘其间，蓦地发现几个洞口，探头向内窥视，黑黝黝深不可测。

洞口堆着油黑闪亮的煤炭，显然刚挖出不久。几只铁筐已拖成簸箕状，筐梁上挂着褴褛不堪又看不清颜色的衣衫。

看着，想着，胸口有些发沉，下意识对着洞口呼唤：有人嘛！——

峡谷立刻回声：有人嘛——有人嘛——有人嘛——有人嘛——膨胀的声音在岩壁上左冲右撞，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我惊愕地站起身，觉得不应打破这万籁中的凄清。徘徊其间，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聊一聊挖煤人是怎样叨着手电，拖着煤筐，在洞穴里艰难地爬行……他们来自哪里，为何从事这个行当，在常人难以想象的原始劳作中，他们是如何坚持下去，莫非有超人的意志？……

可惜，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烟雾缭绕，风声鹤呖，流水咚咚……

河水迂回，蚕食了我这侧河滩，想前行只有涉水过河到对岸。正寻找浅水路径，恍惚听到有人说话。环顾四周，哪里有一个人影。我在心里暗暗念叨：沉住气，别自己吓唬自己！

我按着胸口，作了几个深呼吸，正要继续前行，耳畔又传来说话声。这回我真害怕了，心口咚咚乱跳，慌乱地四处张望，还是没人啊！可是……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猛一抬头，好家伙，原来几个人在我头顶上呢！

峭壁上，有几个人的背影。背影距河面几十米高，猛地看去，分明都是悬在空中。他们面贴岩壁，四肢张开抠紧岩缝，整个身体呈大字形向前挪动……

我看呆了，双手攥紧为他们捏把汗。

他们显然并不紧张，身处险境居然挪得轻松自如。挪下岩壁才看清，是六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到我这不速之客，目光倏地警觉起来。

我正要上前搭讪，他（她）们扭头避开，匆匆隐身断墙后。

我是决意要前行的，可是前路已被河水阻断，只能涉水过河去对岸。如果不过河，只有攀上峭壁，走他们的来路，但我又不具备他们那样的绝技。

无奈之下，只好踅回身，向他们打听浅水路径。

几位正在断墙后轻声低语，见到我顿时紧张起来，六双眼睛死死盯着我，一幅宁死不屈的神情。

我知道他们误会了，误认我是前来调查的矿管人员。煤炭属国家资源，私采乱挖是不允许的，先前曾多次听到他们与矿管部门展开“游击战”的故事。

为缓合气氛，我掏出香烟，递给前面看似领头的那位。他看一眼香烟，又看着我，迟疑着。

我知道，我的口语，他们是听不懂的。他们说话，我也不可能明白。我努力做出友好的表情，坚持把烟递过去。

他终于接下了。我急忙用火机给他点着，同时自己也点着一支，继续做出友好的表情——其实就是傻笑！

见他们放松了神情，我指着河水，做出要过河的动作。

他长出一口气，其他几个人也顿时松驰下来，领着我来到水边，操着浓重的方言指点起来。

我当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意思还是明白了。按照指点，我脱掉鞋袜，挽起裤腿，试探着走入河中——天山雪融水，真凉啊！

来到对岸，穿好鞋袜，我返身向他们招手，可哪里还有他们的踪影——包括几只铁筐和衣衫。

我呆呆地望着对岸，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想涉水回去，跟着他们进入洞穴……

但很快又觉不妥，我毕竟是个陌生人，强行闯入人家的领地，容易产生不良效果……

我长叹一口气，再一次环顾左右：天地苍苍，山水茫茫，风儿掠过峡谷，发出哀婉凄切的呜咽。这声音时高时低，时急时缓，似古筝齐奏，似排箫低吟，把人迹罕至的峡谷渲染得更加莫测迷离。

在远离现代文明的荒僻之所，我忽然觉得有许多话想说，但最想说的是：

什么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