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之恨有多深重？

“捡麦穗”的话题我很少涉及，因为这个话题容易有吹毛求疵和上纲上线的嫌疑——其实，它很说明问题，

哪个做孩子的没有过恨？

那时人格未成，三观未定，眼光尚浅，心里容不下事……可能一个巴掌，一根红萝卜就能生恨——是否是一辈子，是否就能彻底改变人生，因人而异。

小时候都会发狠：等我长大着，等着！

真的长大了，还恨吗？

基本都不会！

去年有个消息：一个成年人当街打人耳光——原来是二十多年前，这个老师打过他一巴掌，于是，他就恨那，恨了二十多年，现在，终于大仇得报了！

唉，如果他面对的是侵略者，那就是英雄，可这个算什么？

我想，莫言应该就是这种人，只不过，他不必动手，他早已不屑于这种低级的纯生理本能的报复，因为他的身份：大作家。

他自己说曾经捡麦穗，母亲挨过一个耳光，多年后他很想打回来，但母亲制止了。

结局很好吗？非也，其实他打足了耳光，用文学，在书里——打的是那个人所在的时代！这种心态是不是很厉害？很自然地，我又想起了叶文洁。

不是说匹夫之怒只是以头抢地耳，君王之怒流血漂杵吗？

那么，作家之怒呢？

文学很难漂杵，但能报复，能泄恨，这个肯定——言为心声吗。

《金瓶梅》不就是报复之作吗，还有《陈世美》，不过都是报复抹黑个人的，时间老人不关心这个，所以一不小心还成了名著。

报复社会则不然——这个成就感不一般是吧？

当然对外不能这么傻傻地说，得表现出大度包容的架势，而且最好借个名目：比如以母爱和孝子的名义——但谁都一目了然，没有深仇大恨，会如此吗？

什么深仇大恨呢？

一掌之恨？有些人会问：可能吗？一掌之恨能如此深重吗？

如果是别人，可能也就一笑了之，但在他这里，应该属于久已有之了——这是他创作的源泉之一呢。

分析一下。

还记得那个《透明的红萝卜》吧？小说写了一个孩子拔了生产队的萝卜，被批斗的事情（他喜欢把偷叫做“拔”）。

有毛病吗？

本来没，但是了解了他回忆心路历程时说到了这个萝卜——秒懂。他偷过萝卜，回家被家人罚跪在伟人像前，父亲还打了他。就这个，他在书里写成了大批斗现场。

其实这也没什么，塑造典型，适当夸大可以的。关键在于这个恨——偷了萝卜，受了处罚，然后恨意来了，然后恨起来没完……

写进书里也没什么，创作源于生活吗，可是，如果连篇累牍地都是这种恨意，都在宣泄这种恨，你怎么看？

其实，甭管是大作家还是大明星，扒开光环摊开分析就知道，都是俗人一个。

这种恨，大家最熟悉的其实不是萝卜之恨，而是“麦穗之恨”。他说：永远记住了那个人的脸孔，记住了那个悲伤的时刻——于是那个捡麦穗的时代也跟着遭了殃……

还有“蒜苔之恨”，“生育之恨”，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字里行间也不断读出厌弃的味来——他笔下的人不是人渣，就是渣人，至少也是可笑的猥琐的；事儿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极尽糟蹋和嘲弄，许多事情真是闻所未闻，有些事情即使存在又有何典型性呢？

不是恨，会如此刻意吗？处心积虑也很难做到这样！

有人说，这就是鲁迅式的揭露——唉，一声叹息啊，说这话的要么没读懂鲁迅，要么就是昧着良心胡扯。鲁迅小说有限，以杂文散文居多。还有，鲁迅小说的揭露和鞭策，是为了促其觉醒、自新……给予同情、留有希望、满怀深情……浓郁的家国情怀和忧患意识，读不到吗？比如《祝福》、《药》、《阿Q正传》哪一部不在催人觉醒？至于《狂人日记》，更是忧国忧民到何等程度！而且，语言干净，心更干净。

对比一下《百年孤独》也行。此书写了一些荒诞事，比如丽贝卡吃墙皮，比如何塞·阿尔卡蒂奥的儿子们大多很奇怪，恋童女的，精神失常的……可是这都是局限于家族之中的悲伤，即使反映到社会和时代，那也只是很模糊的混乱时期，整本书甚至连个国家名字都很难找到，人家就是在写家族的种种，而且，老祖母一直在率领家族奋战着——人家不抹黑。

莫的呢，他用了很多文学手法，将魔幻现实主义、复调小说、意识流、潜意识、民间艺术猫腔和狂欢化的语言揉为一体，夸大、杜撰、胡扯，都来了，可是所写的事情偏偏又确凿无疑地在宣称是事实是历史，这就矛盾了！

说他是虚构吧，人家说很真实，说是真实吧，人家又说是小说——厉害呀，怎么都有理。

反正就是掩饰不住地直指当前，期间恨意不难领会。

读了他的书，读了那些感言之类，也就多少理解了他：一个心中恨意难消的人，一旦执起笔来，他会做什么？他会怎么做？理解。

而且，才华越高，害处越大！

西交大的王校长就说过这个话题：一个内心充满阴暗的人，心里没有家国情怀的人，他越有才，越有害。

用在这里也适用。

一掌之恨，我这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