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春：美学的多种意义

美学和伦理学的命题不同于科学的命题，也就是关于美和善的陈述不同于真的陈述。美并不关涉到事实，而是关涉到价值。关于价值是不可描述和定义的。于是，美的判断不能看作是真的判断。

■ 文| 彭富春

在鲍姆嘉通为美学命名并称之为感性学前后，人们实际上还以其它的名字讨论美学问题。根据历史的事实，美学还拥有一些非美学的名字。这些不同的名字的意义并非是无关紧要的，而是表明了美学的不同的主题和方法。

第一，美论。它是一般哲学对于美的思考。哲学的基本主题是真善美等。于是任何一种哲学都可能包括了对于什么是美的本性的思考。如中国哲学的孔孟、老庄和禅家都不是专门化的美学家，但他们都有不同形态的关于美的本性的论述。又如西方的前苏格拉底乃至到现代的维特根斯坦等人也并非从事唯一的美学研究，但他们也有非常重要的美学理论。

第二，艺术理论。它往往是诗论、文论、画论和乐论等。中国有刘勰的《文心雕龙》和严羽的《沧浪诗话》等。西方有《歌德谈话录》和《罗丹艺术论》等。它们是对于各种艺术门类的特殊性及其普遍性的思考。它们或者是艺术家自身的创作经验，或者是鉴赏家和批评家的体验分析。这些理论虽然切近艺术现象，但往往缺少理论系统。

但在西方历史上，美学还有两个特别的名字：诗学和艺术哲学。

第一，诗学。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将人的理性分为三个方面：理论理性、实践、诗意或者创造理性。诗学是关于诗意或者是创造理性的科学，因此也可以被称为创造学和创作学。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探讨了诗歌一般的本性、它的创作和欣赏等。他把诗歌分为抒情诗、叙事诗和戏剧诗等。其中，叙事诗主要是史诗。戏剧诗则包括了喜剧和悲剧。亚里士多德主要分析了悲剧。

第二，艺术哲学。作为对于艺术现象的哲学思考，它主要兴起于近代的德意志唯心主义时期。此时的哲学作为主体性哲学的典型形态，设定了主客体的二元思维模式，并因此成为了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哲学。作为艺术哲学就是将从这种世界观和方法论去探讨艺术现象。由此出发，艺术被理解为人所创造的感性的精神世界。谢林就著有《艺术哲学》，把艺术看成一个人类最高的精神官能。黑格尔的《美学》其实就是典型的艺术哲学。它把美和艺术看成是绝对理念的感性显现。

在现代和后现代思想中，伴随着哲学的死亡，也发生了美学的死亡。虽然美学作为一个学科还存在着，但它的意义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美和艺术只是成为一个思想的问题。这种思想和以往的美学有根本的不同。

首先，这种关于美和艺术的思想反美学。这在于美学作为感性学探讨的感性始终和理性相关，并且被理性所规定。这就是说，西方传统的美学是被理性所规定的感性学。但存在本身超出了感性和理性的区分，并且比一切感性和理性更本原。

其次，这种关于美和艺术的思想也反诗学。这在于诗学所理解的诗意是创造，是给予尺度，也就是思想给予存在给尺度。这建基于人设立世界的思想模式。但这种诗意的意义必须颠倒。诗意应该是倾听，是接受尺度，也就是思想接受存在的尺度。

最后，这种关于美和艺术的思想也反艺术哲学。艺术哲学是建立在主客二分的基础上，并且是用理性去分析感性现象。但存在自身超出了任何主客二分及其合一，同时，思想是能超出感性和理性去经验艺术的本性的。

在现代思想中，除了美学自身的意义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之外，它的合法性遭到了怀疑。这主要发生在语言分析哲学那里。分析哲学强调哲学就是思维结构的分析，而且唯一的途径就是语言分析。他们发现，美学和伦理学的命题不同于科学的命题，也就是关于美和善的陈述不同于真的陈述。美并不关涉到事实，而是关涉到价值。关于价值是不可描述和定义的。于是，美的判断不能看作是真的判断。

在这样的意义上，美学不能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支而成立。这种美学的否定论在于其对于语言及其分析有极为偏狭的看法。事实上，语言本身具有多种形态，包括了自然语言、科学语言和诗意语言。因此，人们不能否认语言的多重性。同时，语言分析也不能只是等同逻辑分析和数理运算，而是在根本上要理解为描述和揭示。当语言分析改变自身的观点的时候，它就会发现美是生活世界中一个不可否认的现象，同时，关于美的各种语言表达也是一个已给予的事实。人们不仅可以分析美的陈述，而且可以非常清楚和彻底地分析它。在这样的意义上，美学自身具有与其他哲学学科同样的合法性。#大道哲学#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美学原理》，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