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作者:Damon Smith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Reverse Shot(2010年1月4日)


记者:《白丝带》也许是你第一次使用社区的概念的影片。


哈内克:你是说,社会?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白丝带》(2009)


记者:就是给我们描绘了一群人的形象,而不是只关注一个家庭单位,你之前的作品都是在强调后者。


哈内克:我认为在我早期的电影中,比如《机遇编年史的71块碎片》和《巴黎浮世绘》,我呈现的是社会的剖面,所以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记者:你是说你对探索私人问题更感兴趣,而不是困扰社会的更大的历史和政治问题吗?


哈内克:我认为任何导演,事实上是任何作者,都对存在主义的问题更感兴趣。政治因素是次要的。无论你是在拍电影还是写小说,你要处理的政治问题比较少,更多的是个人问题,个人戏剧。政治方面是补充的,你应该希望从个人方面产生额外的价值。但它不那么原始。其中一个并不排斥另一个,但我认为,在艺术上,个人戏剧更有趣。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记者:在这种情况下,在这个村庄里出现的恐怖和暴力似乎来自一个更有组织性的地方。过去,侵犯行为——盗窃、谋杀或者是《隐藏摄像机》中的录像带——在很多时候都导致了暴力,这就是为什么我问到社区的概念,以及你是否在试图探索关于暴力如何有机地诞生于社交场合的问题。


哈内克:我不确定我同意这种分类。我认为在每一部电影中,我都在处理社会元素。问题是,你是更准确地关注个人,还是家庭,又或是更广泛的社会。不管怎样,你还是要面对同样的压力。例如,在《巴黎浮世绘》中,我确实在处理不同的私人问题,但这些私人问题发生在一个广泛的社会背景中。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巴黎浮世绘》(2000)


记者:让我们具体谈谈你在这里所处理的邪恶的问题,以及它在你塑造的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还有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这些角色之间发生的事情。


哈内克: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记者:你想谈谈邪恶的本质吗?


哈内克:我不是哲学家。戏剧总是处理善恶的冲突,这部电影也不例外。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记者:我们来谈谈「绝对」,绝对的想法和理想。在这个社区里,父母、牧师和权威人物正在将理想传递给年轻一代。这和这个村子里发生的暴力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哈内克:我认为,每当一个想法被提升到意识形态领域,就会有危险。有许多美好的想法:共产主义本身就是一个可爱的想法。但是共产主义导致了数百万人的死亡。这使许多人失去了生命。福音也是一则可爱的信息。但是,十字军又一次导致了数百万人的死亡。我的电影所涉及的问题总是你如何塑造人们,使他们准备好追随一种意识形态。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你会发现,无论何时何地,条件总是相同的。有一种深深的不安,一种深深的社会性的不安,一种无助感和羞辱感,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已经不顾一切地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通常,这些稻草都是关乎意识形态的。这部电影(强调)的是社会条件作用的形式,是如何引导我们开放地去把握这些意识形态的。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记者:这也提出了「纯真」的问题,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主题,既体现在牧师和他的孩子们的关系上,也体现在他绑在孩子们身上的白丝带上,这是为了提醒他们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时自己是纯真的。它甚至延伸到风景的镜头。雪、寒冷、北方的气候——所有这些似乎都是有联系的。所以我想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是纯真,以及是否存在类似纯真的东西。


哈内克:(长时间沉默)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不相信,当涉及到孩子的时候,有什么是纯真的,或者孩子比成年人更纯真。他们可能很纯真,他们可能比成年人知道的少,但要说纯真?我不太确定。你所要做的就是看着在沙坑中玩耍的孩子们去质疑这种观念。


纯真只存在于与知识相关或相对的地方。牧师把白丝带作为一种教育方法,一种教育孩子的工具。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纯真的象征,就如同纯洁的象征一样。同时,白丝带也是一种可怕的压迫手段。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记者:在我看来,你在这部电影中对脸庞、面相、各个地方的容貌进行了额外的审视,特别是在教堂和儿童唱诗班中——也许我错记成其他人了。是什么促使你这么做的?


哈内克:我们在准备电影时,其中一个参考资料是那个时期的黑白照片。所以当我们在寻找演员的时候,特别是电影中的临时演员的时候,我们的确是在寻找那些看起来很过时的面孔,它们会出现在我们所呈现的历史和社会背景中,比如在唱诗班中。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有趣的是,在今天的德国农民中,我们找不到与当时情况相符的面孔。我认为(现在的)生活条件不那么困难了,所以他们的面容不像过去那样被大风和天气所影响。事实上,我们不得不去罗马尼亚寻找临时演员,让他们在教堂和丰收庆典上扮演农民。我们用巴士把他们带过来——他们跋涉了2000公里来到片场。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孩子们的情况也差不多。我们寻找的孩子不仅是有才华的演员,而且他们的面孔与我们看到的照片相符,在这些角色中是可信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见了7000个孩子,才挑选出15个来扮演我们的角色的原因之一。虽然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我认为这是值得的。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记者: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有道德的电影人吗?


哈内克:我并不热衷于给自己归类。我把这个任务留给了影评人和记者。


记者:那么让我换个问法:我认为你作为一个电影人的立场是,影像是有道德的。我想知道,另一方面,你是否也觉得做一个旁观者是有道德的。


哈内克:我认为电影是最厉害的操纵观众的媒介,因此,作为电影人,你有义务负责任地使用这种力量。有必要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观众。当然,主流电影不会这么做。主流电影剥夺了观众的责任,同时满足了他们声称拥有的欲望。他们真正要做的就是把钱包里的钱取出来。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如果你把电影看成是一种艺术形式——这可能会引起争论,尽管我肯定把它看成是一种艺术形式——那么就有必要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观众,像对待自己一样认真地对待观众。当我看一部给我提供答案的电影时,我感到无聊,因为我知道这样的答案是不存在的,简单的解释在我们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因此,重要的是,电影要唤起观众的想象力,把他们吸引到电影中,让他们为你完成你的电影。


记者:你熟悉从愤世嫉俗者到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传统吗?


哈内克:我知道我经常被归为悲观主义者。当我主修哲学的时候,我读过叔本华的作品,但这并不是我真正看待自己的方式。首先,问题是你如何定义悲观主义者。我如何定义自己?我更认为自己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试图准确而深刻地观察社会。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如果你要呈现戏剧,那么你就必须处理冲突,而不是田园式的情境。所以,我的电影确实不像主流电影中那样有趣、轻松、逗乐,但我的抱负是提供一个尽可能深入、尽可能现实的视角。


记者:你提到了操纵,特别是影像的操纵。在你的电影中,电视以及实际的电视机,经常扮演着一个不祥的角色——它在你的许多电影中都有出现,比如《第七大陆》——我很好奇,当你开始制作故事片时,你的电视背景是如何影响你的制作方法的。


哈内克:事实上,我认为电视对我后来的作品影响甚微。在我拍电视电影的时候,我可以做一些不同于主流电视和你现在看到的大部分电视的作品。可以拍一些或多或少严肃的作品。我拍的最后四五部电视电影都是文学改编的。这是我唯一能认真使用这种媒介的方法,当然,电视工作让我得以精进我作为电影人的手艺。要想成为一名电影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拍电影,而这也确实做到了。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它帮助我学会了这门手艺。同样,我也在剧院工作了20年。所以这两个方面都帮助我锻炼了我的技能,学会了手艺活儿。但我认为,在意识形态上,我的电视作品对我的电影作品启发甚微。


记者:纯粹从形式层面上讲,你的电影有如此的精准度和精湛的技艺。你是如何找到最好的方法来讲述你需要讲述的故事,并以你想要的方式,通过意象表达自己?


哈内克:我认为这种掌握,这种实践来自于多年来的磨练,使我成为一个更好的工匠。我认为我不是艺术家,而是工匠。作为工匠,我有责任磨练自己的技能,努力做出更好、更精准的电影。有趣的是,在电影制作中,任何一个业余爱好者都可以拍一部电影并声称自己是导演。


哈内克专访谈《白丝带》


然而,如果一个音乐家开始弹钢琴,你很快就会意识到他是否真的是行家。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是导演,结果在银幕上非常明显。我觉得在我拍电影的这些年里,我有机会更好地学习我的手艺,也许是因为我的责任感,我一直在努力拍更好的电影。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15

标签:丝带   巴黎   工匠   意识形态   牧师   手艺   专访   戏剧   纯真   观众   角色   记者   社会   作品   电视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