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线与雪线之间，有一个特殊的地带——高山流石滩。这里没有葱茏的树木灌丛，放眼望去，好像一派无生命迹象的荒凉“石滩”。但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这些石滩缝隙之间，有各种各样美丽而独特的高山花卉在悄悄绽放。

▲高山流石滩，看其名字就知道这里的环境有多么恶劣，然而在这样恶劣的地方依然有“喜马拉雅岩梅”这样的高山花卉楚楚盛开。摄影/彭建生

流石滩，冰雪造就的魔鬼地带

在我国西部的高山中有一片特殊的地带，位于林线之上，即这里是森林止步的地方，也位于雪线之下，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这就是高山流石滩。流石滩居于高山，在我国，其分布海拔自北而南逐渐上升，比如在新疆天山位于海拔约3800米处；在青海的巴颜喀拉山，海拔升高到了4700米；到了西藏西南部的冈底斯山，其分布海拔甚至可以到达5800米。

流石滩，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地带。如果你去过，一定不会陌生这样的景象——放眼望去，山坡上遍地都是碎石，或圆润，或棱角分明，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周围不时还有零星的石块滑落。看到这里大家一定会好奇这里石头的来源，又是什么力量让它们变得如此规则？

▲高山流石滩位于林线之上，雪线之下，远远望去位于森林与冰雪之间的流石滩显得十分寂静。然而当你真正攀爬到流石滩，就会发现一个精彩纷呈的高山花园。摄影/程斌

风化作用是创造流石滩的“罪魁祸首”。在高山雪线之下和稠密连片的高山植被之间，由于强烈的寒冻风化与物理风化作用，大量的岩石不断崩裂，岩块与碎石沿着陡峭的山坡慢慢滑动，最终就形成了扇形的碎石坡——流石滩。

除了风化作用，冰雪也是创造流石滩的“推手”。高山之上，气温常年都在零度以下，异常寒冷，冰雪冻融的洗礼加速了石头风化的过程，使砾石变得伤痕累累。到了夏季冰雪消融，冻碎了的中小型石块，随着流水搬运而下滑，它们相互碰撞，石块变得更加细碎。碎石沿着陡峭的山坡滑落下来就成了遍地的碎石滩。

高山流石滩环境十分残酷，这里年平均气温在-4℃以下，最热的月份均温也在0℃以下。昼夜温差也很大，白天太阳的光照直射在岩石上，没有植被的遮挡，温度很高；夜晚呼啸的风沿着裸露的石滩肆无忌惮地呼啸，变得极为寒冷。而且这里经常出现霜冻、雪雹和强风等恶劣天气。再加上这里遍布碎石，只有石隙中有少量的土壤，基质十分贫瘠，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但是即使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在高山流石滩的石缝之间，依然有美丽而独特的高山花卉精彩绽放。

▲高山流石滩上碎石遍布，在碎石的石缝之间，美丽的绵参在高山之巅独自生长。摄影/牛洋

想在高山流石滩生存，必须要有“独门绝技”

高山流石滩是高山植物能够抵达的上限，再往上走，就只剩下裸露的冻土、积雪和坚冰了。想要在高山流石滩生存，没有一些“独门绝技”是不能存活下去的。为了生存，它们练就了一身的本领。比如匍匐贴地生长。为了适应高山流石滩的低温、高强度紫外线、强风等严酷环境，很多流石滩植被，如点地梅、垫紫草、团状福禄草、中甸丛菔等选择呈垫状生长。它们用低姿态与冰雪、严寒、劲风、流石作顽强斗争，植株形成密集矮小的垫状。这样的垫状植被，通常根系十分发达，地上部分贴紧地面丛生成半球状或者莲座状突起，具有良好的吸收和保持水分及养料的能力。

在流石滩，也会看到很多外形比较高大的植物，比如塔黄，它开花前乍看像棵“大白菜”，生长5—7年后才开花结果，一生只开一次花。塔黄开花时会长出高达1.5—2米的花序，花序外面一层层包裹着大型半透明的奶黄色苞片，自下而上相互盖叠成塔形，远远望去好似一座金碧辉煌的宝塔，格外醒目。

▲高山流石滩上的植被想要生存必须具备一定的技能，比如图片中的塔黄，它层层叠叠的苞片可以将花的器官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起到保存热量的作用。摄影/牛洋

塔黄这样高大的植物，又是靠什么来抵御流石滩寒冷的环境的呢？专家研究发现，在晴朗的正午，塔黄结构内部的温度要比同时间的外部环境气温高出10℃以上。原来塔黄互相重叠的黄色苞片，将所有花部器官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能有效的保存热量。这样的“保温”结构，能够促进花粉的萌发和花粉管的生长；为种子的发育提供适宜的温度，从而使塔黄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迅速完成繁殖过程。除了塔黄之外，像苞叶大黄、横断山雪莲这些植物也具有类似的苞片。

除此之外，在流石滩上，常常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植物——表面生有厚厚的绒毛，好像穿了一件毛茸茸的外套，这就是绵毛植物。它们大多是一年生或多年生矮小草木，植株高度介于15—30厘米之间，一团团的宛如雪球，故又得名“雪球植物”。其中较为典型的当属菊科风毛菊属雪兔子亚属植物，如绵头雪兔子、水母雪兔子、羽裂雪兔子等，还有菊科风毛菊属的另一些植物和唇形科的绵参，其全株密被白色或灰白色的绒毛，仿佛穿着毛大衣。其毛绒绒的“外套”，既能保护植物的茎叶花果等繁殖器官不受伤害，又能防寒、锁水，抵御过多的雨水，还能反射高原上强烈的太阳辐射，可谓一件多功能的“战袍”。

▲绵参毛茸茸的绵毛好似一件毛大衣，既可以防寒，还可以反射高原上强烈的太阳辐射。摄影/牛洋

高寒干旱的流石滩上，如何有效地吸收阳光也是植被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在流石滩植被中，如高山大戟、冰岛蓼等，它们找了解决的方式。它们在花朵内堆积了较多的花青素等，使花朵呈现出紫红色或者蓝色，这样既可以避免紫外光的伤害，又能够吸收更多的热量。而且随着海拔的升高，同一物种的颜色可能会越来越深。所以我们在海拔4500—5000米之间的地方，能够见到深紫到接近黑色的花，比如报春、贝母，还有很多菊科植物，它们的颜色都特别深。

花朵的盛开是需要能量的，为了不消耗能量，有些植物，比如喜马拉雅岩梅，当云遮挡住阳光时，花就会闭合，直到云朵挪开，阳光再度照射下来，岩梅的花朵才会重新开放。比岩梅更敏感的龙胆更甚，除了日光，哪怕只是被相机或者手的阴影遮挡住，龙胆的花都会迅速闭合，尽可能地节约每一份能量。

▲高山流石滩上的花卉很多呈现出纯正的紫色或者蓝色，这样既可以避免紫外光的伤害，又能够吸收更多的热量。摄影/董磊

高山流石滩的花，一些向阳，一些低垂，向阳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低垂亦是。在流石滩上，我们很容易发现许多低垂着的花朵，比如绿绒蒿、风铃草、岩须、垂头菊等，它们的花朵都是低垂着“头”，向着地面敞开。其实这样的方式，只是为了保护花朵中的花粉。这类植物的花粉对雨水和紫外辐射特别敏感，如果被雨水浸泡或过量的紫外光照射后，就很容易失去活性，不利于传播繁殖。低垂的花瓣，好似一把伞，帮助花粉挡雨又遮阳。

为了更好的生存，有些流石滩植被还会“隐身”。比如梭砂贝母，这种分布海拔极高的贝母，其叶片呈灰色，上面的斑点和花纹与周围的碎石特别相似。与梭砂贝母相似的囊距紫堇也是一样，它灰绿色肉质的小叶如同石子一般隐藏在碎石之间。如果不开花，是很难发现它们的。这样的“隐身”功能，主要是为了预防鼠兔、岩羊等动物，以及植食性昆虫的啃食。

▲“隐身”是高山流石滩植被防御天敌的一项技能，图片中的囊距紫堇在哪里你能找到吗？摄影/牛洋

高山流石滩，物种演化正在悄然进行

地理上的隔绝是推动物种形成的因素之一。因为隔离使得不同种群之间的基因交流受阻，从而使基因的变异和整个种群的适应性演化都局限在某一个范围内，进而形成新的物种。高山流石滩恶劣的环境是植物生存的极限，这里生存的植被特有性极高。此外，由于我国西部大部分高山彼此之间是独立的，好似“孤岛”，在这样环境下，演化出新物种的概率极高。

以横断山区高山流石滩中的丛菔属植物为例。2005年，专家在云南香格里拉的石卡山山顶流石滩上发现了丛菔属的新物种——中甸丛菔。这种丛菔生长的山顶好似一座孤立的岛屿，由于长期难以和其他“岛屿”的亲戚交流，最终演化出了中甸丛菔这一独特的新物种。在丛菔属的成员中，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四川乡城日照神山特有的大花丛菔，稻城亚丁特有的狭叶丛菔，以及四川盐源火炉山的小丛菔等，都只分布在海拔4000米以上孤立的高山流石滩。

▲高山流石滩生存环境的极限，以及彼此独立的高山，好似“孤岛”，让很多植被被“困”在山头上，从而演化出了新的物种。丛菔属植物是其中的代表，图为中甸丛菔。供图/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标本馆

横断山区可以说是丛菔属植物的多样性中心，并且有接近一半的成员为该区域所独有。这些丛菔植物的祖先可能是在上新世早期起源于中亚及喜马拉雅地区，那里的环境相对均一，成员种类比较少。而扩散到横断山区后，遇到了异常复杂的环境，在崇山峻岭间，不同物种逐渐疏远、隔离和孤立，慢慢演化出各自的特质并形成新的物种。研究丛菔植物的专家还说，他们凭借着图片就可以判断不少植物种类的产地，甚至可以精确到某座山峰。这种在某个山峰独有的种类也被专家们称为“山头种”，颇有占山为王之势。

绵参与丛菔植物一样，也具有不同“山头”演化出不同种类的经历。在第四纪冰期结束后，绵参各个族群被隔绝在各个山峰的流石滩上，一座座山峰仿佛一处处“孤岛”，被孤立的绵参从此走上了独立演化之路。因此在横断山区和青藏高原，同一座山峰上的绵参基因相似度比较高，而如果将不同山峰上的绵参进行比较，则会发现各个“山头”上的绵参早已经大相径庭。比如在聂拉木、香格里拉翁水、德钦白马雪山几个地方发现的绵参，其颜色、高矮等外观上的差别非常明显。

▲由于地理上的隔绝，绵参基因间的交流被阻隔，使其在颜色、高矮上与其他的有着明显的差别。图为在西藏聂拉木发现的绵参。摄影/牛洋

武侠小说中的天山雪莲，真的如此神奇？

高山流石滩植被中有一类植物相信大家都很熟悉，那就是天山雪莲。可能很多人与它的初识都是在武侠小说里。金庸先生在《书剑恩仇录》中这样写道:“只见半山腰里峭壁之上，生着两朵海碗般大的奇花，花瓣碧绿，四周都是积雪，白中映碧，加上夕阳金光映照，娇艳华美，奇丽万状。”在梁羽生先生的《云海玉弓缘》里，它所炼制而成的灵丹，发挥着解毒，使人功力大涨的奇效。天山雪莲真的有奇效吗？

其实天山雪莲，是菊科风毛菊属雪莲亚属下的植物，因其顶形似莲花，又多分布于天山山脉高山流石滩这样的高寒地带，因此得名天山雪莲。天山雪莲确实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本草纲目拾遗》和《新疆中草药》中都有相关记载，有补益、驱寒、除湿、排除体内毒素的作用，但能解毒、让功力大涨这样的奇效只能是小说里才有。至于驱寒、除湿，在广东地区随便煲个汤都有这样的效果，所以说天山雪莲并没有小说中的那么神奇。而且如今天山雪莲已经被人采挖得极近濒危，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大侠们想练绝世武功，还是老老实实的从扎马步练起吧。

▲天山雪莲也是高山流石滩植被的代表，比起金庸先生描述的超凡脱俗的颜值，反而更有一种包菜即视感。供图/图虫创意

至于天山雪莲的观赏价值，比起金庸先生描述的超凡脱俗的颜值，反而更有一种包菜即视感。相比同属的植物，比如雪兔子来说，雪兔子反而更萌一些。

雪兔子是菊科风毛菊属雪兔子亚属植物，约有40多种，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及其临近高原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流石滩。在人迹罕至的流石滩上，全株密被白色或灰白色绒毛，仿佛穿了一件毛衣一样。其毛茸茸的外套，看起来好像兔子一样，当真不负其雪兔子之名。

前段时间，综艺节目《极限挑战》中的嘉宾采摘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水母雪兔子的新闻轰动一时。水母雪兔子是雪兔子亚属下的一种植物，主要分布在甘肃、青海、四川、云南和西藏等地区海拔3000—5600米的高山流石滩上。由于高山流石滩上的生长环境极端恶劣，营养缺乏，所以水母雪兔子无论是萌芽还是长叶子都需要很长时间，等到积累够了营养，才会开花，一生只开一次花，散播种子后整株植物就死了。

相比其他植物，水母雪兔子等高山流石滩上的植被大多都是一生只开一次花，只有一次散播种子的机会，如果被采摘，就失去了繁殖后代的机会。如果被采摘得多了，那么长此以往这一物种就会从这一地区绝迹。所以相对来说，高山流石滩上的植被更容易灭绝，也更珍稀，需要人们倾注更多的力度去保护。

▲和水母雪兔子一样，高山流石滩上的植被大多一生只开一次花，只有一次散播种子的机会，如果被采摘，就失去了繁殖后代的机会。供图/网络

除了水母雪兔子，整个雪兔子属都曾遭受无妄之灾。很多人采摘雪兔子，夸大其药用功能，给其打上“雪莲”的名头售卖。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曾经作为优势种，广布流石滩的雪兔子，如今已经少了很多。雪兔子在高山流石滩植被中，其实有着很大的贡献，它能吸引昆虫，在保证自身繁殖的同时提高整个高山流石滩上其他植物的授粉率，因此它在高山流石滩植被链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随着人们对高山流石滩的关注，许多独具特色的高山流石滩植被进入人们的视线，并且由此生出了一条经济链。比如人们会将流石滩上生长的塔黄砍下，卖给来附近旅游的游客。甚至还有人手撕塔黄，只为了拍抖音炫耀。很多当地人还会在高山流石滩附近寻找红景天、贝母、雪莲等药材，采集力度之大，已经超过了流石滩所能承受的范围。随着人为干扰的增加，很多流石滩植被已经进入濒危状态。对于高山流石滩植被，静静地观赏，让它们自然演变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高山流石滩相比其他地域来说物种生长的条件更为苛刻，因此显得十分珍稀，静静观赏，然后让其自然演变也许是最好的相处方式。摄影/牛洋

参考资料

·陆英.雪线之下 林线之上 一条隐蔽的流石滩花卉景观带[J].中国国家地理繁体版.2014-07

·牛洋.冷雨香格里拉 花在山巅演化[J].中国国家地理.2018-10

·杨涛.流石滩 雪线下的野花[J].森林与人类.2018-09-25

·王晓雄,乐霁培,孙航,李志敏.青藏高原高山流石滩特有植物绵参的谱系地理学研究[J].植物分类与资源学报.2011-12-25

·左袁袁.武侠奇药存在吗[J].大学生.2018-12-01

·邢艳兰,李勇.雪山“兔”影[J].百科知识.2018-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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