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花城深处又寻花

春节，当其他地方的人们忙着剪窗花、贴春联的时候，广州人还必须增加一项重要内容：买年花。

悠久的年宵花传统，让广州人形成了自成一格的年节氛围和对花的理解。

▲广州对花的热爱其实全年皆然，但在春节会迎来大爆发。图源/网络

花城传统沿千年

广州还有“穗城”、“羊城”的别名，都来源于神话故事。然而“花城”这一美名，却是广州以终年不断、四季飘香的鲜花实实在在赢下来的！

广州多花，自然和气候有很大的关系。广州处于亚热带，终年气候温暖，北靠白云山，南有南海，海洋调节下既无酷暑，也无严寒。降雨丰富，水资源充足。西、北、东三江汇合冲积而成的珠江三角洲，沙田沉积，土壤肥沃，富含有机物，是种植花木的极好土壤。元末明初的诗人孙贲曾写诗这样褒扬广州：“广南富庶天下闻，四时风气常如春。”广州花卉生长茂盛，处处可见。

广州不止是花卉数量极多，更在于品种丰富，这与广州的历史地位很有关系。作为南粤首府，广州是中原移民落脚的终点。移民为广州带来了中原优良的耕作技术、工具和各种作物的种子，来自中原的花卉品种在广州优良的气候、日照、水资源条件下迅速繁衍。

▲广州花卉种类繁多，即使城市高楼环绕，但人们总要找到空间让花卉生长。供图/图虫创意

花卉种子有从陆上来，也有海上来的。作为千年商都，历史上通过广州进行贸易或者朝贡的海上来客络绎不绝。异域来的商人、僧侣、外交官等携奇花异草的种子到达广州，在此播种生长，让广州的植物风貌与中原风貌迥然相异。晋代著作《南方草木状》记载了岭南的80多种植物，其中有35种明确记载来自异域，如郁金香、茉莉花、凤仙花、海枣、香橼等，最早皆是海外异域传入的奇珍花卉。

广州是佛教传入中国的重要口岸，相传古代印度僧人达摩就是在广州登岸，现广州华林寺附近还有“西来古岸”的碑刻。“广州佛教四大丛林”光孝寺、六榕寺、海幢寺、华林寺千年至今香火不断。礼佛需要很多鲜花，崇敬佛祖，善男信女自然也喜爱供奉佛祖的鲜花。

▲信仰佛祖的人们，会用鲜花供奉。佛前鲜花不断，也刺激了古代广州的鲜花贸易。供图/图虫创意

爱花的多是妇女。古代妆点姿颜的材料并不如今日丰富，广州女性因有鲜花配饰而增色。甚至传说，身上佩戴茉莉花或素馨花的女性，更容易生育男孩，因此佩戴这两种花在女性中间蔚然成风。在今天看来落后迷信的思想，从另一个侧面也能让我们理解广州人对花的喜爱。

鲜花还能为广州人带来利益和荣誉。宋朝时广州就对朝廷有“异花之献”，广州气候与中原迥异，花期与北方错开且更长，花卉很有销路。明清时期的广州芳村花地已有“岭南第一花乡”的美誉，为众多花农提供生计，可见花与广州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时至今日，花卉仍是广州的重要商品。荔湾区芳村岭南花卉市场一地就已是全国60%以上观叶植物、30%鲜花交易的集散地，规模仍不断扩大，现已搬迁至占地80000平米的岭南花卉基地B区，将继续成为南方花卉产业的重要市场。

▲岭南花卉市场新址离原址只有大约1公里。品种更多，价钱实惠，附近居民都喜欢去闲逛，买花。图源/网络

花城春节再寻花

广州人把逛花市称之为“行花街”，已经有400多年的历史。

最早的迎春花市是从花墟发展而来。明朝时，广州芳村花地的花农常把自家种养的花，划船运至广州南边的五仙门售卖，形成了“花渡头”；陆上再运输还要再花费成本，花农们干脆在“花渡头”上卖花，这就是最早的水上花市。

清朝广州一口通商，城市商业发展迅速，在旧财政厅（今北京路附近）前常年摆起了夜间花市。晚清《番禺县续志》中记载：“花市在藩形署前，岁除犹盛。”可见花市并非新年才有，但在春节前后当然是人气最旺的。腊月二十八到除夕的花市，是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民国时期开始。到新中国成立后，逐渐发展至广州各区都有迎春花市。近两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迎春花市暂时歇止，但广州人们买年宵花的热情却并未消减。

“行花街”高峰期在除夕年夜饭后，过程讲究“行”“挤”“赏”“引”：穿越花街“行”大运；“挤”入人潮沾喜气；观花“赏”景辞旧岁；“引”花入室转大运。迎春花市售卖的花卉总得取个好听的名字，“五代同堂”“一帆风顺”“黄金果”“红掌”“富贵竹”……名字不甚吉利的花则近乎绝迹。在广州走迎春花市，您绝不会看见有梅花在售卖，因为广州人认为“梅（霉）花入屋摆一年，霉到卖屋又卖田”。除了名字，买卖双方出价都很讲“意头”，无论砍价多激烈，最后买花成交价的零头都要为“3”或“8”，以求新年“生生猛猛”（粤语“3”和“生”谐音），“大家发财”（粤语“8”和“发”谐音）。除了买花，逛花市的人们还会买一副风车，把过去一年不好的运气随着风车“转走”，新一年好运回来。

▲越秀区西湖路花市是广州最“老字号”的迎春花市。花市装饰元素，突出历史底蕴。图源/网络

迎春花市卖的花卉价格相对较高，运费昂贵，精打细算的广州人要大量采购年宵花，更多会选择社区花墟。社区通常会组织花墟，方便当地居民购买。街坊看上了某盆年桔或花卉，凝视良久或绕盆观察，周围看客也会上前对这盆年花评头品足；待时机成熟，买卖双方开始砍价，一轮“心理战”过后，大多以和为贵，握手成交。社区花墟转一圈下来买到的年花，足以让客厅花团锦簇。

广州人懂花，不乏挑剔、不怕麻烦的花卉爱好者，直奔产地是他们的另一种选择。年桔产量占国内约80%的陈村，每年广珠公路两旁绵延十多公里，数百万盆年桔、花卉等在这里面世。货车、私家车纷纷云集陈村，世外桃源般的花田周围变得喧闹不已，年桔就是从这里出发运往全国各地。一些挑剔的“花客”也能单独前往，选到“心水靓花”。

▲陈村与广州芳村、中山小榄同享广东“花乡”美誉。陈村栽培年桔、花卉始自宋代。供图/图虫创意

花客为了买到价廉物美的“靓桃花”，会驾车前往著名桃花产地广州白云石马村或海北选购。广州冬天有时湿冷难耐，湿润的雾气欣赏和挑选桃花，犹如置身桃源秘境，也是一种美好的体验。选好桃花谈好价钱，花农身手利落地把主茎切断，绳子捆好，即可装车运走。

春节期间休息期间，很多店铺临时变成年花销售点，供来往居民选购。广州人但求“就脚”（顺路），小食、五金、卖菜小店转身变成花店，这是特殊时期春节独有的风景。

▲迎春花市上每个人都衣着光鲜，脸带喜气，接踵摩肩，互相传递喜悦的气氛，毫不在意拥挤。图源/网络

广州人最爱的年宵花

广州人最看重春节前后的年宵花。

从体积和地位上来讲，广州人最青睐的年花应是桃花无疑。广州人重商，都希望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春节买一支大红桃花放家里或单位，寓意来年事业“大展宏图”（粤语“宏图”和“红桃”同音）。桃花当然是越多、越红越好，广州市面上受欢迎的桃花是一色的红。

青年男女的姻缘也是广州人特别关心的事情。桃花自古就与爱情联系在一起。诗经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等诗句。唐朝更有崔护和绛娘的爱情故事作为注脚，写下了千古名篇：“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有适婚男女的家庭里，家长会在春节买一支桃花。含苞待放的鲜嫩花蕾、娇艳欲滴的桃花，广州家长的“催婚”方式，美丽又婉约。

▲在广州，商家会用绳子将桃花扎紧。回家之后，绳子一剪，花枝散开，桃花展开最美的一面。图源/网络

让桃花恰如其分开放，需要结合时间和气温去盘算。广州人为了桃花能在春节期间开得最多最美，可谓绞尽脑汁。假如节前天气寒冷，桃花则会延迟开放。针对不同情况，人们会用薄膜包裹桃花树冠，尽量放在温暖的地方或阳光下晒，或者用温水灌进花瓶养护等。

广州人买花并不一味追求喜庆的红，清新脱俗、香气四溢的水仙花也受到广州人的喜爱。虽然颜色素雅，但水仙花的花语是吉祥、团圆，十分符合中国人对新年的期盼。清初屈大均《广州新语》载“水仙头……隔岁则不再花，必岁岁买之”。水仙花不能久养，但广州人“岁岁买之”，可见其爱。春节期间，即使素雅如水仙花，也不免要红装素裹。一小段红纸把花箭稍微一围，喜庆的气氛马上就出来了。

▲除了在花箭上捆上红纸，过年时候也有人用红色的水仙盆放置水仙花，增加喜庆气氛。图源/网络

初到广州的外地人或许或诧异：万花丛中，为何会有一盆桔子占据C位？其实在广州，“年宵花”往往就包含年桔、“五代同堂”（乳茄）、富贵竹等节庆观赏植物。年桔更是每家每户春节必买的重要年宵花卉。桔，有“吉”之意，粤语读音并无差别，广州人讲究意头，因此年桔在春节期间几乎是每家一盆。数据显示，在2021年农历小年以前，光广州佛山陈村一地的年桔销售已突破300万盆。

年桔分四季桔、金桔、金蛋果、朱砂桔四种，从果实外观就能够准确分别：四季桔的果跟一般橘子的形状相若，由于果比较大，四季桔看起来挂果很丰硕。朱砂桔比四季桔稍大，颜色也较深，树形也较大，农民用铁丝固定果实的位置，使之整齐地挂树冠外面，这是机关单位、企业最喜欢的年桔。金桔则较广为人知，颜色金黄，有“金”“吉”最符合广州人新年的意头。最有意思的是金蛋果，是金桔和四季桔杂交的品种，既有金黄的表皮，形状也融合了金桔和四季桔的特点，略成梨形，憨态可掬，近年来深受各家庭的喜爱。

如果去问广州人如何挑年桔，每个人都能以专家的姿态讲出自己的道理。但广州人一致忌讳的是贪图便宜买来一盆挂果稀疏的年桔，会遭家人和邻居笑话“空多桔少”（粤语读音同普通话“凶多吉少”）。把盆桔按风水放在来年的“吉位”，以果实最丰富的一面示人，点缀上利是封，盆上贴上红纸，春节“镇宅”的年桔就落户了。

▲广州人春节过后会把金桔摘下来，放盐腌制成咸金桔，或者用蜂蜜泡好，日后食用。供图/图虫创意

广州人既钟情于本地特有的品种，对其他花卉也不吝喜爱。菊花、剑兰、满天星、银柳等花卉，截枝购买，经过插花高手的一番摆弄，一盆颇有艺术感的插花作品就能为春节增色。如果自觉手艺不佳，买整盆的盆菊、蝴蝶兰、跳舞兰、乒乓菊、小辣椒、五代同堂（乳茄）等，也能点缀一二。

广州人性格随和，不强求事事胜过别人，但“人有我有”的心气也是不小。最重要的春节，一定要买一盆桔、一些花装点年节。悦人悦己，无论是开门迎客，还是闭门观赏，皆一乐也。随着花卉栽植技术的提升和交通的日益发展，广州人的这份情怀，将传递到全国各地。

▲2021年迎春花市将以“化整为零”的方式开展，但丝毫未能阻挡广州人买花的热情。图源/网络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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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健龙, 黎秀娣, 聂烽锋. 广州市石马桃花的现状与发展方向[J]. 广东农业科学, 2007(02):109-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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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吕维彬 编辑／杨亚林

图编／黎幸秋 审发／黄启兵

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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