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洋槐树

　　爷爷爱种花种树，记得小时老院屋前种有梧桐树，苹果树，石榴树，葡萄树；院子外围坡池周边种白杨树，柳树，大门口左右各种一棵洋槐树，加上羊垴头野生的构桃，枣刺，榆钱树，一到春夏，该发芽的发芽，开花的开花，比如柳树吐嫩芽，石榴树开一树红花，洋槐树开一头小白花，并且小白花都是一簇簇，一团团，一串串，绽放着低调的奢华。秋冬季节呢，各种树比赛着落叶，我印象最深的是梧桐叶和它小喇叭一样紫色的花一直落到深秋，白杨树落下毛毛虫一样的东西很吓人，造成打扫院子颇废周折，仿佛有扫不完的黄叶，落不尽的“毛毛虫”，等叶子落光了，寒冬也就伴着西北风呼啸而来了。

　　我今天重点回忆的是大门前那两棵洋槐树，因为我儿时没事就或爬，或坐，或躺在大门口的两块石板上，我头顶上石板一侧便是笔直威武的洋槐树。写文章前，我特意问了一下度娘，原来我家门前的槐树是原产美国，1929年才从山东青岛引进的洋槐树。我们李姓的祖先据说都是从山西洪洞县那棵老槐树下走出来的，但洪洞县的槐树是国槐，自古就有的，最大的区别是国槐开绿花不能吃，洋槐开白花可以食用。如此说来，至今我不仅没见过洪洞县代表根脉的老槐树，甚至连国槐都没见过，我念念不忘伴我童年的是洋槐树。

　　洋槐树的叶子长得密集，和榆钱叶差不多大小，夏天亭亭如盖，树下不仅自己家人，连路人都可以歇脚乘凉；洋槐花在四五月就开了，鲜花可以摘下直接吃，手一捋，一簇差不多可以塞满一张口，味道只能说有点甜，淡淡的甜，倒是后来吃到的槐花蜜是真的甜。洋槐树比较高，如果不用打勾连枝带叶一起摘花，就要攀爬到树上用手摘。但人又不能爬的太高，有些地方手也够不着，大规模摘花的话还是用打勾。我印象里一摘就是一大竹篮，妈妈用来蒸馒头或者混了面粉蒸熟吃。我恐高不善于爬树，但洋槐树的树皮和柳树皮一样粗厚呈龟裂纹，适合攀爬。我一般都是攀爬到第一个大树杈，坐片刻就赶紧刺溜刺溜下来了。一是我往下一看就头眩晕，二是大人看见就呵斥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毕竟爬高上低有风险。夏日午后，我喜欢光着膀子躺在东侧那块光溜溜的青石板上，或仰面，或侧身，在洋槐树的绿荫下，知了的歌声里，清风的抚慰中悠然入梦。

　　国槐我不知道，洋槐树的花虽好看又能吃，但洋槐树枝叶是带刺的，你摘花的动作太粗鲁，它的刺就毫不留情的刺痛你，甚至划出血，提醒你长记性，动作温柔点。因此人们摘花时干脆连枝带叶一网打尽，而不仅仅是折花，所以家里每次摘花后我看见洋槐树都伤痕累累，花没了，枝叶也陪嫁或者牺牲了。即使如此，花也摘不完，甚至能摘下食用的不过十分之一，大多数还是挂在枝上慢慢变老，轻轻落下。花比叶要落的早，叶黄了才落，而花开没多久便渐次凋谢了。我在南方也生活了二十多年，我觉得洋槐花花型很像广西的茉莉花，而冬天的洋槐树则犹如八桂的苦楝树。在我眼里，洋槐树到了南方一分为二，仍然和我不离不弃。洋槐树耐旱耐寒，生命力很强。它的种子包裹在青褐色的豆荚一样的壳里，随风散落，或者被鸟雀衔到异乡他地。一个“豆荚”里有好多颗种子，只要落到地面，总有一颗或者几颗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故而在荒山野岭悬崖峭壁都不难发现洋槐树，而洋槐树不到百年的时间，已经传遍了北方大地。

　　洋槐树有刺，知了能不能蛰伏我不清楚，但金牤欧是可以飞来飞去的，蜜蜂也见缝插针一头钻进槐花丛中采蜜。槐树叶子上还会生一种小小黑黑的虫子，我们叫“腻害虫”，它们和逗号大小差不多，零零星星但源源不绝，它们没有骨头，手一摁，就变成一个个小黑点，小水迹，啥也不是。我不知它们吃什么喝什么，从槐树的枝叶到我躺的青石板上都有它们匆匆忙忙的影子，它们和蚂蚁一样忙，但远不及蚂蚁跑得快。我不能容忍的是它们侵入我的青石板，在我的眼皮下走来走去，所以见一个摁死一个，但它们还是前赴后继和我抢地盘。好在“腻害虫”爬人身上不咬，不吵，人也不会皮肤过敏，它们生命周期很短，不知觉间，全都不见了。不知被风吹走了，还是被雨冲走了。它们太渺小，一点也不腻害。

　　本世纪初，2000年我回老家的时候，家门前的两棵洋槐树还在，比原来粗壮高大多了。又过十多年，再回老家，一棵也不见了。大哥盖楼房平整土地把院子里的树，坡池的树，门前的两棵洋槐树都砍伐殆尽，如今只剩下爷爷住室前的两棵香椿树幸存下来，成为仅剩的念想。我感觉对不起那些曾经朝夕相处，为我们全家遮风挡雨的树们，尤其是门前的洋槐树，洋槐花和它的刺，它的叶，它的树皮以及寄生攀附它的腻害虫、金牤欧、蜜蜂们都成为永远的记忆，变成一叶舟，载着我的童年，随风而去了……

2021年5月15日晨李不白一指禅怀旧

附旧作：

槐花赋

李不白

槐花归来兮，游子不哭。望梅止渴兮，我心如酥。 其形若南国之茉莉，其神似九天之仙女。牛女遗恨，揽海南之明月，娥皇放悲，遏苍梧之白云。龙行天下，思故乡而回眸，花落谁家，念佳人而断肠。孟兄忆旧，诗情浓无不激赏，郑老请赋，心花开皆大欢喜。是为赋，立此存照。

2016.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