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老家的“西边院”

李不白  


半夜醒来,梦见又进了西边院,依稀记得梦里的雪泥鸿爪:……梦境一  爷爷坐在北边屋窗前,又发脾气,谁都劝不住。他要针缝衣服,说牙签也行,我本来想找牙签救急,意外发现桌上有一只长针,赶紧递给爷爷,他手里的线已经穿了一根小针,却又让我拿住长针,他将小针直接穿过大针的针孔,穿线成功,老人家的怒火也随之平息……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梦境二

  不知为何我一个人走到了老家的西边院,推开紧闭的黑门,透过厕所的残壁看见南坡池卧着三头牛,也没见长草,它们零散地卧在干柴棒上,一动不动。有一只还对着我瞅,瞅的我后背冒出冷汗。坡池挨着马路,家人用枣刺和树枝将它和马路隔开,有一个豁口,从马路可以走进干涸的坡池,我很担心半夜窃贼会偷偷溜进来,从残破的厕所墙进到西边院,再翻墙到我家主院。我倒退几步,又看见西边院北那块空地,乱草丛生,也只剩下残垣断壁,正对着面粉厂大门,突然冒出几只灰土土的小猪跑进来吃草,草是枯黄色的,和小猪浑然一体。天上没有太阳,我分不清白天还是半夜,若有若无的阴风阵阵袭来,让人瑟瑟发抖……终于醒来了,趁热打铁,记一下梦,写一下西边院。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西边院是老院的一部分,原来属于铁路的地方,我家修了一个厕所,给上公粮的乡下人免费使用,同时也可以攒粪上地。大哥说他的小伙伴玉溪还掉进过厕所的化粪池,我们叫“茅屎坑”里,幸亏他及时喊大人来救,玉溪捡回一条性命,大哥也因此成了小伙伴玉溪的救命恩人。我小时在外边玩累了,也上这个厕所,蹲池后面连着茅屎坑,都是露天的。一到夏季,烈日当空,厕所里全是黑压压嗡嗡飞的绿头苍蝇,恶臭熏天。厕所墙外有一个大粪堆,我印象里父亲经常进厕所打扫卫生,我们叫“炼粪”,就是把满池的粪便挑到厕所外边的粪堆上。大粪在那时是个宝,不仅自家田地需要,多余的还可以卖给乡下人换粮食。因此父亲还常常拾粪。

我记得他挑着担子到附近走着拾粪,我们家和县面粉厂,粮食局仅隔一条小马路。那时农民上公粮,平时换面用的都是牛车,马车,牛马走在路上,到处拉,这给拾粪提供了丰富的资源。父亲一天能拾好几担粪。拾满一担,就挑回倒在厕所墙外的大粪堆上沤。那些牛马粪,混合人粪,生活垃圾,沤久了就变成农家肥。父亲一车车拉到田里上地。“茅屎坑”里的稀粪可以直接用黑塑料桶挑到我家南菜园地里,长出的蔬菜绝对是有机蔬菜,叶肥个大。生产队长严方也常到我家厕所挑稀粪给他家的菜地施肥,他每次挑到天黑,就把粪桶扁担放我家后院,第二天接着干。一年积攒的大粪我家地用不完,还可以卖给乡下人,不要钱,只换粮食。他们上完公粮或专程用牛车,马车来装粪,拉回乡下上地。代价是按车载体积重量给我家相应的玉米,麦子。这让我家在最多八九口人的生产队时代,从未断过炊,家人也没饿出病,一切都在大当家爷爷的掌握中。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后来土地承包到户,改用化肥了,大粪就很少人要了,只是父亲还是挑毛粪到菜地里,我记得他是穿着胶鞋挑的,走在路上,由于身子晃动,还会洒一些出来,夏天尤其庞臭庞臭的。大哥也穿胶鞋挑过,不过他极不情愿,被爷爷骂做懒汉。再后来,免交公粮,我家的公用厕所也攒不了什么粪了,加上田地也少了,住宅地成为稀缺资源了,整条街南北几十户人家都开始垒院墙圈地。爷爷带着父亲大哥他们,干脆把厕所填平,也垒起院墙,还在南边临近大坡池的地方,建了一个露天厕所,主要供我们自家用,靠羊垴头和树荫挡着,比较阴凉。

和家用厕所紧挨着,同时建了一个门朝马路的公用厕所,也是为了攒粪用吧。坡池边的公用厕所门口好像还有两棵杨树,不像北边的公用厕所夏天被太阳暴晒,因为有树荫遮蔽,要舒适很多。记忆中,有时上自家的厕所能听到一墙之隔的公用厕所有外人的脚步或者咳嗽声,让人感到紧张不安。我小时不爱喝水,咸菜吃多,经常便秘,上厕所时间比较悠久,为了解闷,喜欢自言自语讲故事或者哼哼唧唧哼歌哼戏,听到隔壁有人进厕所我就打住,感到十分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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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公用厕所不知何故也废弃了,变成碎砖和乱石堆,上家用厕所便更加阴森恐怖,尤其是阴天和夜里,开关门只能听到支扭支扭的摩擦声。所以在夜里,上西边院厕所是一件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我每次都是快进快出。特别在冬天的寒夜,又冷又怕,连手里的手电筒都是颤抖的,那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速战速决。有时手电筒被家人拿走了,碰到黑灯瞎火的夜晚,也没有月光,那就完全跟着感觉走,全凭老马识途找到厕所,进了厕所,还要先抬起右脚脚尖一踮一点寻找便池的位置,如果内急判断失误,还会手忙脚乱一脚踩进便池里,那就杯具了。

如果在白天,碰巧厕所有人先入为主,一般都会把门从里面反扣上,偶尔忘了扣,一推门,看见蹲着一个大活人,尽管是自家人,也十分尴尬和紧张,所以在门没有反扣但又合着的时候,上西边院厕所前都会在门口大声问道:里面有人没?如果有人,常常干咳两声或直接说有。遇到这种情况,等不及的话,我都会跑到南后院的梧桐树,椿树下像猫狗一样因地制宜,毕竟那时我还是小孩。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西边院和主院有一道砖墙隔开,墙和窑垴头(原来是小土山,下面有窑洞,这里指窑洞上面的山体)连接的地方,有一个黑门,门内外都有门鼻儿(方言:金属扣,关门锁门用),家人为防止老母猪乱窜到西边院,(猪饿了常进去,一是拱粪池,二是吃空地种的菜)出入西边院都要记得把黑门的门鼻儿正扣反扣,同时也起到告诉别人厕所有人没人的作用,反扣是有人,正扣是无人。

我经常粗心忘了扣门,被爷爷发现,就会大声喝斥,“脑子长哪儿了?谁去西边院,又不关门?再不关门,把你腿给打断!”我们一般都不作声,反正他也很难查出是到底是谁忘了关,除非被抓个现行。外面的公厕停用后,过路的熟人,甚至到面粉厂换面的乡下人也会跑进我家西边院上厕所,他们只要说明原因,家人一般都来者不拒,那时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戒备,他们方便完就走了,甚至招呼也不答,家人也不介意。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我记得自家用的厕所挺干净利落,大约有四个蹲池,没有茅缸(粪池)。小便一般不管,大便就要用铁锨铲土或煤灰盖住,等蹲池粪便快满了,父亲就要隔三差五炼粪,也就是把蹲池里粪便连土一起用铁锨挑到墙角堆积起来,等攒到一大堆,再一锨锨抛到墙外的南坡池,就是我梦里那个干涸的坡池里。坡池原来有一池积水,很难干涸。大哥气急寻短见跳过一次,可是积水太浅,还淹不到他的薄搂盖(方言:膝盖的意思),因而自杀未遂。

后来坡池因为窑垴头的土塌陷,家人干脆顺势挖了半个窑垴头把坡池坑快填平了。在平地上家人种了蓖麻,蓖麻油可以做凉席,还种了很多白杨树,柳树,一到夏天,南坡池就成了一个小树林,白杨树上的知了唧唧歪歪一直吵到秋天。我记得树下蚯蚓很多,夏天夜里可以到树下找未脱壳的知了蛹,听说能吃,我没吃过,只是抓来玩耍。最多的是知了壳,就是蛹蜕变后的空壳,可以捡一大堆。知了壳可以做中药,据说土产公司收购,但壳本身太轻,一堆也没多重,所以也没卖过,只是放在窗台上排列起来看着好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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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边院厕所和坡池有墙隔开,墙对面是窑垴头,窑垴头紧贴着西边屋的山墙,西边屋曾是大哥,二哥书房。二哥读大学后,我也住过几天,后来房顶漏雨开裂,成了危房,不知何时扒掉的。挨着西边屋,是一个简易棚,用来存煤和放杂物的。那时烧蜂窝煤,天冷前用煤球机打好煤球也是堆放在棚里,等着天寒时拿来烧。最初搭棚的时候,爷爷还从高处摔下来,磕破了头。那是我记忆中爷爷第一次摔跤。窑垴头北边顺着简易棚,一直到西边院的黑门。上面有一排野生的枣树,现在觉得第一棵枣树可能是小鸟衔来或者排便拉出的枣核长成的。这种野枣树,在北方的山地,丘陵极为常见,它们落地就生根,枝丫上刺多,碰不得,结果多,果不大,很容易繁殖。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窑垴头北边在西边院门上头的山体上,有一棵大枣树,枝叶已经伸出窑垴头外,我们小时候到秋天枣熟的时候,就拿竹竿打枣吃。全红和青红相间的枣都好吃,刮风下雨后,也会有枣落在地上,青的红的都有,不过小拇指头肚大小,青枣不能吃,全红或半红的可以吃,味道酸酸甜甜,但果肉没多少,刚够填牙缝,那是我童年最容易得到的随便摘没人管的水果。窑垴头南边延伸到邻居家房子下,成了与坡池隔开的天然的围墙。

南边的窑垴头比较宽,上面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榆钱树,它的根大部分裸露在羊垴头的山体外,任我们攀爬。那棵榆钱树嫩叶我母亲用来蒸过馒头,我没有觉得有多好吃,印象中还没有洋槐花和麻子菜做的馒头好吃,但据说饥荒年代,连榆钱树皮都有人吃。榆钱树枝叶繁茂,夏天茂盛的时候像一把巨伞,亭亭如盖,小孩子喜欢去那里乘凉,攀爬。顺便捉金蟒鸥,摘酸枣。连接邻居家地界的那段羊垴头,大哥养猪致富时,家人用石头砌墙还搭建过一个猪圈,最多养了四五头猪,那会儿我天天放学就翻陇海铁道跑菜地割猪草。靠着西边屋南墙,是我们家的老母猪窝,那头老母猪几乎和我同龄,是国产的那种长白条猪,我们家养了14年,体重达到四百斤,后来不知走失了还是家人把它卖了,反正不见了。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西边院空地种过菜,肥料就是厕所里的农家肥。主要是一些白菜,菠菜,西红柿,葱之类。在种菜前,一度堆放了很多砖块,石头,都是盖房或垒院墙剩下或者平时积攒的,从爷爷开始,家人有攒碎砖和石头的习惯。我记得面粉厂扒房的碎砖我家都捡回来了,还有爷爷他们也去南河滩拉石头回家。我小时喜欢爬石头堆,坐在石头堆顶上,就有一种笑傲江湖,君临天下的幸福感,只是腿脚不利索,摔倒或石头滑下来砸住脚的情况也经常发生,这让我对石头堆又爱又恨。西边院没有树,天气好的时候阳光充足,我记得自己还曾把黑门关上,一个人坐在石头堆上看《十月》,《收获》,甚至搬了小凳子在西边院写作业。不过隔着一条马路的邻居小杜家,因为盖了二层楼,所以他们家人只要上楼晒衣服,就能看到我家西边院的大半动态,甚至如厕站起来也能互见,那样双方都十分尴尬。我看书或玩耍碰见他家楼上有人也会感到不安和烦躁,往往会走为上计。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公元2000年,我在老家呆了一年,和爷爷又相处了一年。那年冬天一个下午,天气阴冷干燥,九十岁的爷爷进西边院上厕所,好久没有出来,我在门口叫了几声,没听到回声,就推开门进去看,原来他蹲在便池上站不起来了。更糟糕的是他因为太急,还拉到了棉裤里,我赶紧把他扶起搀扶到屋子里,脱换了裤子,三九寒天,大姐专门从铁路南跑过来帮洗衣服。一生好强的爷爷老了,之前我一直怕他骂,背后叫他怪老头,却从没想过他多大年龄,更不会想到他会老成这样。但从此以后,我才意识到爷爷真的老了,也再不对我吆喝了。后来三叔他们在爷爷住的东边屋门前搭建一个简易的小厕所,爷爷如厕再不用摇摇晃晃去几十米外的西边院了……

渑池老家的“西边院”

西边院现在已经成了大哥家的主院,他盖了三层楼,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半点样子,只有他的大花池还影影绰绰有点西边院的影子,种花的泥土,肯定是西边院坡池,厕所或羊垴头的土,那真不是一般的肥沃。南坡池的地方,基督教徒们众筹盖了一间大房子,做礼拜点,一到周末,便能听到基督徒们的颂歌和钢琴伴奏声,咿咿呀呀,悠悠荡荡......但去年国家取消家庭聚会点,那个大房子便锁上门,变得空房子了。我和二哥都借助求学到南方落足,父亲和大哥还守着老家,大哥延续着爷爷爱种花的习惯,在房前西边院羊垴头旧址围了一个池子,专门种花种树。由于土质肥沃,他的月季花长得和一棵小树一样,还有菊花,玫瑰,指甲草,梨树,石榴树等。春天来了,花池百花齐放,争奇斗艳,那是一朵朵被属于耶和华的歌声熏陶过的奇葩……

2020.3.4/3.17晨龙卧苍梧一指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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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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