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

李不白

转眼旧历的新年又如期而至了，我对于新年的感觉越来越迟钝，现在说是麻木不仁也毫不为过。只有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关于新年的感觉才能慢慢复活，压岁钱就是小时过年无法抗拒也难以忘记的诱惑。

　　中国的春节相当于西方的圣诞节，西方的孩子能得到的圣诞礼物，大抵是玩具，美食之类，而中国儿童只要压岁钱就够了。有了钱，吃的，耍的啥都可以买。今天看来，所谓压岁钱的意义不仅仅是辟邪驱鬼保平安，还能让孩子领略人情深浅，培育挣钱花钱存钱意识。

　　我们老家的习俗新年挣的第一笔压岁钱首先来自父母，我十岁以前好像从母亲那里得到过红一元甚至绿两块，十岁以后她瘫痪卧床了，我也记不清父母还给不给，给多少了。我父亲是家里乃至生产队出了名的老实人，除了老黄牛一样的去地干活，其它事情他从来不管不操心的，我从没从他手里得到过一分洋压岁钱。

　　父母的压岁钱是孩子新年赚的第一桶金，一般都在新年的第一天就给了。父母给的压岁钱不用红包包起来，给多少就是多少，一目了然，但在所有新年挣的压岁钱中，不是最少，也不是最多，通常取一个中间数或者中等偏上。比如小时候妈妈给我的压岁钱是一块钱，亲戚长辈们给的少则一角钱，最多五块钱，都是咖啡色，亲戚们都装红包里，但图案，面值和块头大不相同。我记忆中洼儿我姑奶奶以及她的女儿彩云姑，三孬叔给的最多，给的都是最大金额五元钱。他们偶尔也不用红包包，一张崭新大气的五元钱直接塞我口袋或放我手里，看见这么大的面值，有种彩票中奖，小心脏砰砰直跳的感觉。面值大的压岁钱，我都不敢直接笑纳，多少要忸怩躲闪一下，一边的妈妈也会说：况外，给那么多干嘛。但姑奶奶们执意要给，大人开口说接住吧，我才忐忑不安的接过大红包，紧紧揣在手里或塞进最大的口袋里，还要用手捂一会儿，不时伸手进口袋摸摸，怕不见了。

　　中国的小孩，挣钱，爱钱，花钱应该说是从压岁钱开始，尽管他们只知道钱能买五百头的鞭炮，油里铬棒，冰糖葫芦，甜杆，塑料玩具等等。

　　从父母给的第一桶金后，从初二到十五随着“行人情”活动的开展，压岁钱便纷沓而至，财源滚滚了。孩子们挣的压岁钱来自三亲六故，七姑子八大舅，姨奶奶姑奶奶……我小时候家境贫穷，但由于爷爷德高望重，他的侄女，外甥来看他的不少，我呆在家里，只要被他们看见，就有压岁钱赚。也有主动出击的，就是大人带着我到亲戚家行人情。妈妈没病倒时，她带我回娘家坡头，能得不少红包。不过坡头穷山恶水，舅们姨们给的红包多是绿两角，多数是蓝五角，东川姑奶奶给的最多是绿两块或者四张蓝五角。整个坡头的人情走完，压岁钱的总额也就五六块钱。和妈妈在一起，压岁钱都是在我手里过一下或者口袋暖片刻，转身就上交国库，由她保管支配了。我记得有一年从坡头回来，走到东关十字街百货楼毛主席纪念塔前，我硬是缠着妈妈给我买了一个油里铬棒和会在地上跑的老鼠玩具。那时，我觉得尽管压岁钱上交了，但究竟是长辈给我的新年钱，此时不花，更待何时？

　　父亲带我去过“嗑嶒”奶奶的娘家，我记得还是骑自行车带着礼物和我一起去的，地面上的雪还未化完，顶着刺骨寒风，去看他的三亲六故。到亲戚家，我记得手脚全麻，冻的脸蛋嘴巴都僵硬了。但返程时清点压岁钱，全部只有两块多钱，都是一毛两毛的碎票，弄的我再也不想去了。

　　我小时候压岁钱的主要来源可以分为三大块，一是近亲，父母，爷爷，大姐大哥印象里没给过我，大姐出嫁时我押嫁妆，姐夫家给过一百元。二叔，三叔，大姑，二姑四姊妹，二叔工作忙很少回家，不记得挣过他红包没，三叔生活节俭，看我又不顺眼，应该没有给过。但我徒步京九平安回来，他出差郑州，专门去开封看我，给我两百元。二姑远嫁青海，也没记得挣过她的红包。大姑那时日子过得滋润，出手也阔绰，春节都从义马带米面肉油回家，我挣过她不少五块大红包。

　　二是远亲，也就是上面说的母亲娘家和父亲舅家，这里的远是一种心理距离，尤其是父亲舅家，平时都很少往来，妈妈爷爷去世后，这两大远亲基本是断绝了消息和往来。不过，我都去过并挣过压岁钱，但总额很小，原因一个字：穷。第三个来源是街坊邻居，我妈会缝纫，帮好几个吃商品粮的街坊做衣服，比如桂英姨，俊英姨，老马伯，他们碰到也会给红包。桂英姨是我妈的好闺蜜，几乎年年给，并且都是两元以上的大红包。

　　十四五岁以后，尽管还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孩子，基本上没人给了。长大后过春节我都尽量避开行人情的亲戚，避免压岁钱带来的尴尬和难堪。十七岁那年春节，洼儿姑奶奶还是给我十元红包，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从此后，再也没收过压岁钱，而我也长大成人，为人父母长辈，要给晚辈们压岁钱了。

　　压岁钱，依我最简单的顾名思义，就是压住岁数，别长大，别变老。所以春节能挣压岁钱的不止是孩子，子女也要给父母封个大红包，压一下岁，表示孝心，也显示自己能赚钱养家了。但岁数也就是时间，终究是压不住的，小孩会长成大人，父母会逐渐老去，直到永远离开我们。我又想到，中国人的春节离不开压岁钱，我们真正在意的不是年龄，也不是辟邪，而是喜庆，希望和人情。

2021.2.7晨至午龙行琐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