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跟着你走

@人生暖心时刻

儿时住大杂院，最喜欢的就是上蹿下跳式的走街串巷，今儿去小明家看电视，明儿去阿宽家蹭个饭，后儿去韩梅梅家过家家…

吃百家饭，串百家门，是最寻常的社会常态。

住三楼西北角的是一对很老很老的夫妻，在我眼里，他们大概已经是老到足以赶上“老寿星”的神仙了。

我住二楼，经常会看到老爷爷慢悠悠的走过家门口，走到楼道口，然后颤巍巍的下楼，回来的时候拎着一点菜，再缓慢的走过家门口，费力的走上三楼的楼梯。

那个楼，真的很旧了，房管所也会经常来维修个脱落的屋顶，或者爆掉的户外水管什么的…三楼是解放后加盖的一层，木质的楼梯，每次走上去都“吱嘎吱嘎”的，晚上听着还是有点吓人。

那时候，我最怕的就是晚上去茅厕。走道尽头的茅厕，即使妈妈陪着我，我也是害怕极了。因为是公用茅厕，每次如厕需要带着水桶去冲厕，冬天的时候，茅厕里的地面因经常被冲洗所以总会一直结冰打滑，上个厕所需要的不仅是掩鼻遮目以抵挡刺鼻和辣眼睛的味道，更需要极好的“冰”上平衡力。

轮到值日牌到我家的星期，妈妈每天两次去茅厕刷洗地面和墙角的蛛网，把纸篓里的纸和废物倒入离家有200米远的垃圾箱。

她是个要好的女人，不希望我们家值日的这周，茅厕因打扫不干净而被邻居说闲话。冬天的时候她还会用热水冲洗地面，再用干布拖一下地面防止结冰。

二楼那间小小的茅厕，至今想起来，我仿佛还能闻到那阴暗中发出的类似大蒜和某种化学剂混合的刺鼻味道，妈妈那么认真的刷洗，那种味道似乎也很难消失。

有时候我喜欢去三层的茅厕，那里光线更好，味道似乎也更能忍耐。

我会经常碰到一手拿痰盂，一手拿小水桶的老爷爷，在三楼那间不足1平方的小茅厕力刷洗。因为全楼唯一的水龙在二楼，每次接水都要去二楼排队打水，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在狭小的屋内安置水缸，方便用水。痰盂更是家家必备的单品。

每次碰到老爷爷，我会帮他拿小水桶去二楼打水，让他冲洗干净痰盂。老师说过要做好事，妈妈也说过要敬老爱幼，小小的我很为自己的行为骄傲。

我喜欢集邮，那是当时很风靡的潮流，恰如集烟牌，攒弹珠…为了集邮，我会主动充当送信员，在邮差来时，把整栋楼的信件都接过来，然后分类，一路小跑到各家去送信，但我还是最喜欢去老爷爷家送信，因为他的信封上的邮票都是国外的邮票，我从未见过。

去的次数多了，没有信件的时候我也会经常溜达着去串门。

老爷爷家的房子非常非常小，一进门会感觉室内很昏暗，那是吊铺压低了本就不高的室内空间，加上窗外还有一棵长了很高很高的树，令斑驳的阳光要努力透过树叶枝干的缝隙才能稀稀拉拉扎进这个屋子。

老奶奶常年在屋内待着，她躺下就进门就能看到的右侧的小床上，我从未记得她坐起来或者走出来过，有时候会看到老爷爷努力帮她翻身，轻轻敲打她的四肢，妈妈说老奶奶是生病了，“瘫痪”。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瘫痪是什么意思。

老奶奶长得慈眉善目，带这个大大的黑框眼镜，长头发灰白色披散着，每次我去的时候，她都会和我说说话，夸我是个好孩子。

我喜欢这个胖胖的白白的奶奶，也喜欢这个慈祥的老爷爷。

每次有信件来，他都会把信封上的邮票位置剪下来，泡在小脸盆里，然后仔细的揭下来，夹在书本里压平。等邮票干了，我的集邮册里就会多一枚收藏品了。

等我稍大一些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医院的救护车停在小巷子口，医生护士和担架员朝着我们楼前行。

我也跟着快步走，到家后放下书包想看看他们去三楼干嘛，妈妈拦住了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趴在窗户上的我看到担架员走出巷子口，单架上蒙着白色的布，“里面有什么？”我问妈妈，她没有告诉我。

过了一会，又有另外的车开到巷子口，又来了新的担架员，还是去三楼，又是抬着担架离开巷子，还是蒙着白色的布。

我很好奇，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我再去三楼的时候，看到老爷爷家的门关上，怎么敲都敲不开，才知道老爷爷和老奶奶去世了。

过了一段时间，看到有叔叔阿姨到屋子里收拾东西，哭着来，哭着走，再然后，那间屋子就永远关上了门。

长大后，妈妈谈起这个事情，告诉我，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儿女常年在国外工作生活，一直都是老爷爷照顾瘫痪在家的老奶奶。有一天老奶奶深夜在家里咽了气，老爷爷就一直陪着她，第二天，他躺在另一张小床上也平静的走了。

那个小屋子，家具就真的似乎只有那两张小小的床，两张床之间站着的人连转身都很困难。在这个屋子里，我从没有闻到过酸臭或者生病的的味道，我只记得窗户上贴着的红色窗花，记得老爷爷和老奶奶轻柔的说话，记得老奶奶笑呵呵的看着老爷爷的眼神……

“这一世，我没有嫁错人，谢谢你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我。”

“这一世，我们没有辜负时光，你走了，我也无法独活。就让我静静地跟着你走，我们下一世再续前缘。”

这是最长情的告白，是令人难过的事情，更是温暖每一个人的时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与共”……这些话不只是停留在表面的文字，更是落实在生活里的日常。

不是只有超人才能做英雄，不是只有梁山伯祝英台才叫爱情，不是孩子多了晚年才能安度……

普通人的家常里有坚守，有不放弃，有陪伴，有承诺，

“你是我的英雄，是我与世界的纽带，是我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更是陪着我静静走完这一世的那个人，这一世的回忆，我们不留给彼此，而是一起带着这份回忆去往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