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赶大集

从进了腊月门，年的味道一天比一天浓，人也显得一天比一天忙。

快过年了，有那么多的东西要置办，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不忙，怎么能行呢。这些年，村里开了好几家大大小小的超市，大到家用电器，小到针头线脑，什么也齐全，平时需要什么，抬腿就能买来。可是，到了年底，大家还是习惯赶大集。大集上人多，热闹，更有过年的味道。

乡里五天一集，老家的大集逢三逢八。腊月二十三，是年前最重要的一个集。该置办的年货，大多都赶在这一天。肉啊，鱼啊，买早了，不好保存；买晚了，来不及收拾。赶着今天置办下，好一样一样地做好，等着过年。

老习俗了，乡里人算计得精准。特别是那些年没有现在物资这么富足，也没有储存东西的冰箱，不算计好，过年岂不紧巴。

大集上，早早的就满了人。卖东西的，在路两边就地摆开了摊子。有些来不及吃早饭的，趁着空闲，抓紧吃几口自己带的干粮。吃一口，哈出一口热气，发梢上、眉毛上挂了一层白霜，看上去像是白了似的。

这边的大白菜整整齐齐地垛着，储存了一冬，外边的青叶掉了，只剩下白白胖胖的白菜心，莹润如玉。白菜可是冬天里的主菜，平常白菜炖粉条，白菜炖豆腐，吃着玉米面的窝头，或是自家摊的煎饼，香喷喷的。过节时，要包白菜馅的饺子，蒸白菜馅的包子，谁家过年不买上几棵大白菜。

那边又粗又长的青萝卜，顶着绿绿的叶子，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给人耀眼的感觉。卖萝卜的用刀切开了几个，绿皮白心，汁水丰富，直吊人的胃口。再来上几嗓子：“又脆又甜的萝卜，先尝后买啊！”立马就有人围过来，掰一段，咬一口，真的脆甜爽口。“烟台苹果莱阳梨，比不上潍坊的萝卜皮”，这可是流传已久的。再说了，萝卜还有药用价值，“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老人们经常念叨。萝卜炖兔肉，是一道难得的美食，过年时，走亲戚，有幸能吃到，回来要显摆好几天。就是单把萝卜切成条，生吃，也是一道可口的开胃菜。

卖篦子、穿盘、炊帚、笤帚的摆满了地。箅子、穿盘都是选的当年上好的高粱秆，用麻线细细地串起来。箅子用来馏干粮，穿盘用来盛饺子，自有一股清香味。炊帚用小的高粱穗绑，笤帚用大的高粱穗绑，一股一股的麻线把笤帚把绑得像胖小子的胳膊。过年扫屋，就要用新的笤帚，扫去一年的灰尘，也扫去一年的晦气，来年就是高粱开花，节节高。

卖年画的那边更热闹。墙上钉了钉子，拉上线，年画挂在线上，省得被风吹破了。这里是哪吒闹海，那里是大闹天宫，还有智取威虎山、红灯记，都是当时最热门的剧目中的图片。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木版年画，这可是最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间瑰宝。年画内容丰富多彩，神像、童子、山水花鸟、戏剧人物、神话传说等，大都是喜庆吉祥的主题。腊月二十三，家家都要请一张灶王爷的画像，挂在灶间，晚上时，摆上糖瓜、柿饼、点心，再烧上一炉清香，恭送灶王爷上天。辞灶是件很庄严的事，要由家里当家的来进行。当家的一边磕头，一边祝祷，祈求灶王爷多说好话，保佑来年全家安康。这一天，家家送灶，家家祝祷，也真够灶王爷忙的。好在大家祈求的内容一致，灶王爷也省心了不少。

和卖年画的紧挨着的是卖对联的。大红的纸，大大的字，浓浓的墨香。“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都是吉祥的祝福语。大大的福字在风里飘动，满眼都是流动的“福”。

新碗要买上几个，新筷子要买上一把，意味着来年添丁家口。新衣服要买，新鞋要买，男孩买顶新帽子，女孩买几根新头绳，过年了，从头到脚都要是新的。初一拜年，穿得一身新，小小子帅气，小丫头俊俏，惹得老人家一个劲地夸。

鞭炮买上几挂，二踢脚买上几个，大雷子要一盘，除夕那天给祖先上坟要热热闹闹的。晚上发纸马，要比比谁家的鞭炮更响，响的时间更长，那可意味着谁家来年更红火。小孩子等不及，赶完集回到家，就会迫不及待地拿着鞭炮到街上，你放一个，我放一个，比一比谁的动静大。有调皮的，把鞭炮插到雪里，“砰”的一声，炸出一个大窟窿。也有熊孩子把点着的鞭炮往草垛边的鸡堆里扔，吓的鸡们扑棱棱叫着飞到草垛顶或是墙头上去了。孩子们跑着，笑着，满街都是烟火味儿，和着不知谁家的肉香，让人不停地咽口水。

逛到中午，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又乏又累，闻到路边的肉香，就迈不动腿了。

香味是从路边的一口大锅里飘来的。锅里煮着羊头，咕嘟咕嘟翻着水花。几张小桌边摆着小板凳，已经有人开始喝着热气腾腾的羊汤了。两毛钱一大碗，葱花、香菜加上，还可以来一勺老陈醋，加点辣椒末，又是另一种风味。据说，卖羊肉老汤的一个羊头要煮很久，老汤锅不能干了，时间越长，味道越好。卖老汤的总是会一边忙活，一边喊着招揽人。有时候，一急，话说连了，就成了“老汤，老汤，正宗的老汤。这还是我爷爷的头呢”。呵呵，本来想夸张一点，说是他爷爷那时就煮上的羊头，结果说成了是他爷爷的头，惹的大家直笑。但终究经不住肉香的引诱，大家纷纷坐下来，要一碗汤，滋溜滋溜喝得响亮。也有人把家里带来的煎饼泡在碗里，吃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大集要过晌午，才会陆续地散了。买东西的大筐小包都满了，说笑着结伴回家。卖东西的，面前也清静了，剩下点也赶紧收拾起来。有人躲在一边，悄悄地数着今天的收入，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歇了一天的牛马，吃饱了草料，往回走不用再拉那么重的东西了，显得步伐格外的轻快。

赶大集，既是置办年货，也是玩，人们忙了一年，终于可以好好地散散心了。

红红火火的大集，不就是红红火火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