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竹筢走四方 拾草的那些年

拖着竹筢走四方 拾草的那些年

走在路边或者林中,时常可以看到干枯的树干和硕大的树茬(我们家乡称之为树栅子)倒伏在草中,无人理会。现在都兴清洁能源,用煤气或者电力煮饭,没人烧大锅底了。这些木柴要在小时候看见,那该有多好啊!那时候别说树栅子和树枝了,连枯草都被人搂得干干净净。

记忆里的童年是背着竹筐的童年,是拾草的童年。

我的家乡在鲁东南,属于低山丘陵区,人多地少,缺少木柴,每到做饭时家庭主妇都发愁。有一段时间烧的是煤块。我娘每一个集空(五天一个集)能结一个蓑衣,卖蓑衣的钱主要用来买煤块,好烧火做饭。那时的煤块主要是烟煤,黑里透亮,燃烧时火焰长而多烟,用老人的话来说,就是撑烧。一到做饭的时候,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是浓烟滚滚,满村里都是呛人的煤烟味。煤块烧后会结焦,所以烧火时要不时地用火铲子捅锅底,防止煤灰结块。煤块燃烧时偶尔会爆裂,我二哥的小腿上就被烫了一块大大的疤痕。

烧火草的主要来源是麦草,我们称之为麦秧(不知道这样写对不对,也可能是麦瓤)。端午前后,小麦收割了。说收割并不太准确,因为很多人家舍不得那点麦茬,就用手薅,打捆之后运回家,用铡刀铡下麦茬,晒干后可以烧火。记得四五岁时,我就曾跟着两个哥哥去刨过稻茬。成捆的麦个子你挨我我挨你,都竖放在打麦场里,如果日头好,一两天就可以晒干打麦了。记得最早的是那种老式的脱粒机,在木滚子上钉满铁钉,呈三角形。打麦时需要人站在一边,一人掐定一捆小麦,把麦穗凑到滚筒上脱粒。我曾经在打麦场里等到半夜,就为了娘打麦挣到的那碗夜宵——煮面叶。后来打麦用的是封闭式脱粒机,把麦个子推进进料口就行,比老式脱粒机安全多了。打麦不愁人,垛麦草垛最愁人。父亲用木筢先打下坚实的底子,我和哥哥负责用木叉把麦秧一叉一叉挑上去。父亲站在麦草垛上用脚踩着一层层垛上去,并逐渐往中间收。麦草垛渐渐高起来,往上叉草就非常吃力,两臂往往累得酸涩无力,汗水打湿全身,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垛完之后,在顶部盖上掺了土的麦糠,用来防水、压顶。

拖着竹筢走四方 拾草的那些年


各家的麦草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一个挨着一个,像一群巨人蹲在打麦场里。让人看了空落落的心里就有了着落,就有了依靠,这是一年的烧火草啊!省着点烧,能挨到明年打麦接上火吧?那个年代,得罪了人,最怕的后果就是麦草垛让人点上,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救火都没法救。在黑夜里麦草垛熊熊燃烧,照亮了半边的天空,也照亮了蹲在一旁的那几张绝望的面孔。这是一年的烧火草啊,接下来怎么办啊,总不能像铁拐李一样烧大腿吧?如果两家麦草垛挨得过近,“池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就自认倒霉吧!


拖着竹筢走四方 拾草的那些年

每一个农村的孩子都被灌输了拾草的观念,就是在路上看见一根树枝草棒,也会拾回家做烧火草。我们小时候找一根铁条,一头掰弯,一头磨尖,用来穿杨树叶,穿满一串,就高兴地跑回家向父母邀功,撸下后,再去穿。等到大一些就得背着槐条筐,拖着筢子,冒着冷冷的秋风,到田埂上搂草。这是秋冬季节星期天的必备功课。田埂上不知道被搂了多少遍,干净得像秃子的头顶。拾不满筐的时候,我们就会作弊,用小树枝在筐底撑起来,上面盖上一些草,冒充满筐。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去附近废弃的铁矿上拾草,其实就是去玩。那里有废弃的机器、轱辘马道和深深的矿坑,偶尔能够拾到一些木块和废铁,那是我们的乐园。我和小伙伴们在那里拾到一些蓖麻子,那时不懂,嘴巴又馋,看蓖麻子有油,就拿回家炒了吃,结果所有的人都拉肚子。后来才知道这东西有毒,吃了很危险的。实在没得拾了,我们就跑去刨果园周围充作栅栏的灌木。灌木栅栏的内围是刺槐,外围主要是棉槐条,秋天里棉槐条已经割走,用来编筐和粪篓,只剩下树栅子。这东西撑烧,即使是鲜的也能着火。看果园的老木头骂骂咧咧地追出来,一直把我们追到邻庄的庄头,吓得大伙再也不敢去招惹他。

那次星期天,我们弟兄四个带了干粮,推了手推车,到王家岭庄后头渡桥附近拾草。整个岭上光秃秃的,连一棵小树都没有,田埂上也像狗舔过一样干净。我揣着手,冻得鼻子水流下来,想在石缝里找几棵酸酸的狼牙草吃,也没找到。我就喊:“哥,我饿了,吃饭吧?”大哥看看空空的手推车,沮丧地挥挥手:“吃饭!”我们兄弟们坐在山坡上的冷风中,打开包袱,取出娘给我们准备好的煎饼。煎饼里卷的是大葱和小咸鱼。大伙胃口大开,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没带水,就在小水洼里敲了几块冰,含在嘴里化。我等不及,咬得嘎嘣响。不到中午我们就回家了,东邻的四婶诧异地问:“你们不是去拾草的吗?怎么回来了?”大家尴尬不已。


拖着竹筢走四方 拾草的那些年

庄北的河边每家分了一小块地,那是各家的树林。为了防止有人偷草,拾草的日子是统一的。到了那天,全庄人出动,热闹得像过节。大人们忙着搂树叶,割芦苇,小孩子们跑去摸螃蟹,捉小鱼。硕大的蜘蛛、透明的蝉蜕、废弃的鸟窝都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趣。捆树叶是一个技术活,先把绳子摆放在地上,在靠近滑子的一头摆放一排树枝或者芦苇打底,用筢子把树叶铩成捆,一层层放好压平,到一人高的时候,要集合两人之力把绳子勒紧铩好。绳子要在正中间,不偏不倚,左右对称。这当然是父亲的活,挑起来之后,草捆勉强离地,整个人都快看不见了,只见两大捆树叶晃晃悠悠向前运动。于是家家房前屋后又会多出一个灰色的小草垛,就像是麦草垛的孩子,互相依偎着,伫立在寒风中,让人们的心也变得温暖起来。

有草烧的日子是幸福的,多数时候,草是不够烧的。大人们也会去北边山上拾草,我就跟着父母去拾过一次。去山上拾草可不容易,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好拾草的家什和干粮,走二十多里小路,赶到山里。还要提心吊胆防备看山的,如果被抓住,扁担、绳子、镰刀这些作案工具就会统统被没收,那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很幸运,那次我们没有被看山的抓到。父母在树下搂树叶、松针,我和哥哥们就到处割山草,拾松笼子(松果)。大半天工夫,我们就拾了两大挑山草,满载而归。半路上,因为父亲的担子太重,把扁担都压断了。最后把䦆头把绑在扁担上,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终于在天黑时把两大担山草挑回家。这个冬天,我们有草烧了。


拖着竹筢走四方 拾草的那些年

时隔40年,今天回想起当年拾草的情形,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恍如隔世。我的父母已经长眠于地下,再也不用为烧火草发愁。现在的孩子也不用再在寒风中拖着筢子,满山坡搂草了。他们不知道拾草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也不会理解拾草的童年是怎样的一种童年!回首往事,我的心中只有心酸和苦涩。

(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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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5

标签:筢子   打麦场   麦茬   脱粒机   山草   麦草   木柴   田埂   扁担   绳子   美文   树枝   树叶   童年   父亲   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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