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爷爷的记忆

我坐在矮木凳上,把自己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在不舒服的地方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在ipad的小键盘上打字,手指都挤在一起,戴上耳机,放着《故乡的原风景》,笛声里的陶气,满是泥土的味道。

爷爷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爸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大哥,然后是两个妹子,后面是两个弟弟,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爸爸说妈妈都没有见过她。我爷爷有七个孙子和二个孙女,姑姑那边已是外姓,不算在内,也从来没见过一般。

爷爷只知道自己是民国十年生人,并未说过公历,或许是不知道,算来那是一九二一年。他八个月的时候,我太爷爷就去世了,八岁的年纪,太奶奶也去世了,相隔一个轮回的倍数。爷爷只讲他的爸爸是在天津卫给洋人做厨师的,在那个年代每个月有两个大洋的收入,能够买两袋一百斤装的白面粉,应该是租界,但爷爷从未提过这个词。关于太爷爷,他提过的仅此一事,那时的我还小,就问他洋人是哪国的,都做什么给洋人吃,是不是好吃,他是一本正经的说太奶奶说过是哪国的,他忘记了,他也没吃过太爷爷做的饭。也是,他还小,没有牙,我记得的八岁之前的事也只有一件。

大伯读完书很早就搬去城市了,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家人的样子,印象里对爷爷的记忆除了我们五个孙子辈的男孩子追着他喊“老不死”的,就是爷爷带我们去赶庙会了,那时父母都没钱,爷爷说带我们去庙会,我们三个稍大一点的孙子就跟着他走了10里路去县城赶路上,一路上觉得路途实在太遥远了,腿都迈不开了,我们三个都吵着让爷爷抱,我吵的最少,也被抱的最少的一个。

爸爸在遥远山区镇上工作,打电话都需要晚上到乡里找专门的人接通。为方便家里农活,爸爸在上班的地方做好了一辆铁板车,我们坐着长途汽车回到县城,然后等爷爷步行把车拖过来然后一起回到离县城10里地外的村里。我记得在路上还问过爸爸一句,爷爷怎么走呢,这么多年,我一直好奇孩子的心里对大人的回答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也特意问儿子是否明白了,他点头但我再记不起我自己是否明白。后来我开着车去过那个地方,大约50公里。

爷爷上过私塾,算当时村里的文化人,会背三字经百家姓还会吹笛子,他从芦苇杆的内壁上剥离那层薄薄的白色的膜,贴在被我故意捅破的那个笛子眼上,上研究生的时候还去人大专门旁听过一次笛子协会的教学,七八个人的小班,逐一指导,我还是学不会,至今也不知道那个膜专业称呼是啥。

爷爷有一副好身体,8岁的时候,太奶奶去世后就由和太爷爷一个爷爷的兄弟一家抚养,他从来都没有描述过那家人如何待他,就说挺好的,心里应该不记那些好与不好的事,也算纯粹。8岁就一个人到田里拉石辗,二三百斤,他不能干摇耧的技术活,只能替代牛马,在前面拉着播种。他特别能吃,妈妈说有一次,爷爷爸爸和我在地里收麦子,我是个玩的,在收割后的麦田里逮蚂蚱,玩腻了就爬上高台,跑上去再跑下来,中午妈妈带了蒸好的一盆小米饭到地里送饭,爸爸说在割会麦子就让爷爷先吃,妈妈就帮爸爸打捆,等会要吃饭的时候发现爷爷已经把四个人的饭都吃完了。他吃轮饭的时候是被各家嫌弃的,但农忙的时候除外。

爷爷不善言辞,他是怕与人打交道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没有在墙角与晒太阳的人聚在一起聊天,除了干活,他能自己呆着吹笛子。家里的日子,孩子们的吃穿都是奶奶一手操持的,爷爷不操任何心。叔叔把爷爷夹菜的筷子打回去的时候最常说的就是一有事情找爷爷,爷爷就背起筐到远处的路上拾粪去。可惜奶奶走的早,走的时候家里只剩下爷爷和四个儿子家徒四壁,儿子的婚姻大事他是不闻不问的,这也是两个叔叔在后来最为诟病他的,但每次当着他的面说起这些的时候,爷爷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嘴里似是发了几声响,却也听不到是什么。

我清晰记事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八十年代后期了,家家有地,没有机械的年代,夏收和秋收需要繁重的劳动,年近七旬的爷爷比爸爸那个年纪的人还能干活,三个儿子的媳妇仔细的算计,将爷爷到吃轮饭的频率从三个月一次调整为一个月,农忙的时候甚至调整为两个星期,最忙的时候,老叔会盯着我家,看大的活忙完了就过来说让爷爷去他那里吃两天饭,爸爸妈妈并不好驳兄弟间的面子,爷爷每次都老实的听从安排,或许这两天要早起,顶着6月的太阳,直到看不到人影,拿着镰刀割下几亩地的麦子。前几天的时候我总感觉一饿就难受的不行,对食物的渴望会从喉咙里蹦出来,我想爷爷可能是觉得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放开吃吧。

岁月总是不饶人的,这样过了不到十年,爷爷的身体渐渐无法完成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了,但还是能吃,或许是各种的嫌弃让他烦厌,不知道他是自己提出还是三个儿子的动议,反正有几年,都是三个儿子拿了粮食给他,他自己做饭吃,我每次去的时候,看爷爷都是在炕灶上熬的玉米糊糊,似乎每天都不变。

等我上大学的时候,爷爷的视力越来越差,三四年的时间,相继看不见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老年性的白内障,可惜在那个没有医保的年代,没有一个人提过给他去医院看看,他自己一辈子没进过医院,根本不知道医院能治疗这样的疾病吧。看不见的他就只有让人给送饭了,我放假在家的时候会跟爸爸去送饭,在那个20多年的土房子里,爷爷躺在床上,听见声音,叫一下爸爸的名字,不知道他用什么喝水,但尿壶是放在一边的。

我在家耽误了两年,忙着考上城里的研究生,送饭的这些记忆全是这时候。我刚参加完考试回家等通知的某一天,爸爸说爷爷走了,背上一大片都已经烂的看到骨头了,一辈子只有一个好身体的他没有抵挡住褥疮的感染,爸爸说穿寿衣的时候抱起来都轻的不真实了。我说应该吧,很早就知道在轮到最小的叔叔家送饭的时候,连续三个月都是面条,没有菜是否有油不得而知,有的时候就是一天一顿,还有忘记的时候。

爷爷是驼背,我记忆的时候已经弯曲的接近90度,年少时代的拉辗折弯了还在生长的脊柱,一辈子需要倔强的抬头前行。

数码相机开始出售的时代,爷爷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即使胶片的。

这一番往事,浅淡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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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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