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故事】喝茶

文 | 白开水

我不喝茶，就喝白开水。

小时候，我甚至白开水都不喝，就喝井水。

我的家乡是个小山村，只有十多户人家，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一户一户地把村子给串了起来，那个寂寥的山谷，便有了亲情，有了乡情，有了柔情。

村外有两口正方形的露天水井，相隔不足百米，村里人煮饭、洗菜、洗脸的水，都得从这两口水井里挑回来，用木桶或者铁桶。但挑水这种活，多半是由我们小孩子去干的，打着赤脚，踩着青石板，来回好几趟才能把水缸挑满。

母亲每天都要烧一壶开水，然后往壶里丢两片树叶，水就有了淡淡的味道，但我并不喝，总觉得放了叶子的水，怪怪的，还不如喝井水来得痛快。

我的家乡产毛竹和水稻，并不产茶叶，所以我不知道母亲放的那两片树叶，到底是不是茶叶。

第一次见识茶叶，是在梅田镇里读初中。

我们学校有个农场，种的就是茶叶，漫山遍野。

每年固定的时间，我们背上被子，提着桶子，桶里搁着碗筷、水杯、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在山间和田埂穿梭几个钟头，浩浩荡荡地去农场摘茶叶，一去就是好几天。

我们都乐意去农场，因为茶叶，但不是为了茶叶。

班主任傅铁牛老师，甩着三七分的头发，用大铁勺敲着盆子，“同学们开饭了，排好队，排好队啊。”我们每个人把手里的搪瓷碗，急切地伸到老师眼巴前，一人五个馒头，或者三勺饭加一勺黄豆炖猪脚。

那个年代，一日三餐我们都啃坛子里的腌菜，能够吃上馒头和黄豆炖猪脚，还不花钱，这种幸福的生活，离共产主义也差不了多远。

苦涩的茶叶和喷香的猪脚，孰轻孰重，这个我们还是搞得陀清的。

第一次品茶，是在宜章县城。

我回家看望母亲，路过县城的时候，同学老红军请我去茶馆，“走喽，保证你会爱上喝茶的。”土豆、存坚和传友，一同前往。

他们以过来人的姿态，不厌其烦地教我品茶，先是漱了口，再端了茶杯，观其形、闻其香、赏其舞、品其味，慢吞吞半天都没喝完一杯。不过那次我还真是体会到了茶叶的悠远绵长，回味无穷，很奇妙的一种感觉。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爱上喝茶，我觉得喝茶麻烦。

有人评价喝茶：品的是茶，静的是心，悟的是人生，涤的是灵魂。你看看，喝个茶都扯上人生，多麻烦，喝白开水就不会这般复杂，一仰脖，底朝天，豪爽而气概。

我喝茶喝得最多的，是在永安的梓江，离长沙三十公里，夫人的老家。

我们经常去那，有时坐公交，有时踩单车，有时骑摩托，住一晚或者当天返回。

岳父母家烧的是柴火，灶上好像永远都挂着一把乌漆嘛黑的烧水壶，头顶上乌漆嘛黑的烟道旁边，总是挂着些鸡、鸭、猪肉什么的，也都熏得乌漆嘛黑。

梓江人喝茶用的是碗，比吃饭那种碗小一号，里面丢几粒茶，用开水一冲就可以了，喝完往门外的树兜、草丛或者土沟里一泼，像天女散花一样。再用一个干净的碗，丢几粒茶，冲上开水，客气地端到你手边，一碗接着一碗，热乎乎的。

隔壁邻居满湘邀我们去他家闲聊，也是喝这种茶，一碗接着一碗，热乎乎的。

其实，我只想喝杯凉白开，真没有。

客随主便，盛情难却，我也只好这样了。

可能源于生活条件的改善，我发现，我们村也时兴起喝茶了。

每次回家，在村里瞎遛达的时候，经常有人招呼我，“耶来雪杯恺许”。这是方言，进来喝杯茶。“耶来”，进屋里来；“雪恺许”，喝开水。

在我家乡，村里人只会请你喝开水，绝不会请你喝茶。“喝茶”这个方言用词，表述的是喝中药。谁没事请你喝药？不敬，也不吉利。

这也说明，我们那旮沓，以前是不喝茶的。

素素家住头排，紧挨着村口的小广场，屋旁有棵青腊树，枝繁叶茂，树下摆了些木椅、竹椅、板凳、条凳和四方桌，一年四季，从早到晚，凳子上都挤满了屁股，村里村外所有的新闻八卦，都在这里汇集和发散，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赴，泡杯恺许来撒。”高谈阔论不一会，就有人喊素素去泡茶，然后，人手一杯绿茶，用那种一次性塑料杯子。“赴”，去的意思。

但我不喝，我只是很有兴趣地看他们喝，听他们无所不知地吹。

我家四哥不泡这种杯茶，他用一个很大的玻璃壶泡红茶，枸杞茶，菊花茶，或者凉茶，泡一壶够围坐聊天的朋友喝好几圈。

我家二哥则喝功夫茶，陶瓷茶壶里全是茶叶，泡满一壶也倒不出两三盅。功夫茶用的是盅，比茶杯小一号。我曾经喝过一盅，就一个字，苦，然后，一晚上我都没睡着。

我是因为怕麻烦而放弃喝茶的，泡杯茶十分钟，但倒杯凉白开，只要两秒。

就像逛街，我从来不买甘蔗，想想好不容易咬下一截，嚼吧嚼吧还得吐掉，真麻烦。“老板，来根油条！”多快好省。

所以，别跟我谈喝茶的境界，鸡同鸭讲，白费功夫。

有人说，喝茶是一种生活态度。其实我喝白开水，也是有态度的，没态度这水怎么喝得下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幸福是一种感受，这跟喝茶或者喝白开水，可能没半毛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