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老记忆｜怀念那年暑假的老棒冰

暑假那份喜悦依旧都在童年的小花园

“暑假”——军训？没有;补课？没有;作业？

没有……不不不，有！那是8月30号的事。

“暑假”——喧闹的蝉鸣，渐远的棒冰箱，

聚精会神的码头之约和暑阳下的欢声笑语……

无论在婀娜的江南，或者广袤的西北，七八十年代，还是在如今，“暑假”的时间从未有变，一直是学生们所期盼的美好时光。当然，我做学生那会子的暑假亦是美好的。

成绩单下发的时刻，就意味着暑假的开始。先让紧绷绷的心稍作轻松，谢天谢地各科的分数都能够凑合在父亲面前交差。至于评语仍就是:该生聪慧活泼，学习认真，是老师的好助手。希望下学期能改掉开小差的坏习惯……如此，年复一年的老声云云。

父亲是认不得杜老师行云流水的评语，数字的大小才是硬道理，所以分数的高低直接影响我去舅舅家几天，姨娘家几天的日程方案。

方案很快通过了，自己收拾行囊。说是行囊，只不过一件汗衫，一条裤衩而已。每年都是兴高采烈地去，去得匆匆;扫兴而归地回，回得也很匆匆。

天下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邻居们都称呼姨父为“九爷”。九爷偏偏就是磨豆腐的。半夜起来，吱吱吖吖地推磨，然后烧浆。豆腐、百叶四季皆做，不只在我暑假去的时候，此处不多赘述。酷暑的日子里，只要姨父的豆腐担子回到小院，满面的春风和甜凉的汽酒也随之一同回到院子。汽酒散装在白色的壶子里，为了迎合多彩的夏日，或是为了迎合我，姨父会变着颜色往回买，红的喝完了就买绿的。每次吃饭前，姨父将汽酒倒在茶盅里让我喝，且有定量，我便觉得很不过瘾。午后，从床肚里拎出壶子，开盖直接对着嘴灌，下肚的汽酒甜在心里，淌到脖子和胸口的就无比的凉爽。酒少了，没有责备，总会随着豆腐担子一同又回到小院。

如今这种与棒冰、西瓜同等地位的“奢侈品”不会再有得卖了。去年我特地去过临泽汽酒厂，大门紧闭，厂牌锈驳。回程时，也看望了我的姨父，他开始失忆了，涣散的目光不停地游离在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姨父在努力地回忆他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是谁。嘴角在尝试呼唤几次后，终于叫出了我的乳名。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酷暑里甜凉的汽酒。我没有称呼他姨父，而是叫了他一声“九爷”，他笑了，笑得如春风一般亲切。我为他点燃一根烟，只一根，然后把一包烟放在桌上，很像他当年只为我斟一盅汽酒，却把一壶酒放在我的眼皮下。

姨娘在我小住的日子里得照顾豆腐坊。我与姐姐们年龄相差很大，不愿合群。就只能一天几遍地去看子婴河里的机帆船，一阵“突突突”，烟消船过，水面上又空荡荡的……看久了就想去舅舅家住。在舅舅家住，一开始都是兴奋的。老表带着我学游泳，捕红娘子，偷菜瓜，爬竹子。不过三两日的和谐，我俩必然是要干上一仗的。然后，便才始想家，想庄上的小伙伴，想和他们一起烧马蜂窝，一起钓龙虾。

当海浪预报播完，孙猴子就开演了。暑假的电视里必须得放孙猴子才有生趣，直至现在，但没有摸鱼钓虾的暑假，更不能算完美的暑假。《西游记》一天两集，不等放完，大人们便在地席上睡着了。我和我的“娄罗兵”在意犹未尽后，照例一冠树荫下，二三柄竹竿。男孩短裤赤膊，面黑颈黝;女孩发辫蓬松，裙带垂落。一群孩子，分散开钓起虾来，大多赤脚无言，众目聚神。有坐码头上的，一只膝盖顶着下巴，一只脚放在水里让小鱼嘬痒痒;有倚着树半瞌的，线下的树叶一有动作，就会瞬间清醒，提钩便有所获;女孩子则持着网兜捕知了，但只要我们一起钩，就能随时搭把手。蒿草悠然，水蜘蛛在水面上窜动，红娘子嘶鸣不休。虽然一个个都面红耳赤，细汗留痕，但看着岸上铁皮桶中“嚓啦嚓啦”叠摞攀爬之物，真不觉得有一点热。

顾二子是庄上的一个光棍汉，靠做些杂工过日子。夏天活少，便在家刻封门钱，待到过年时卖。他刻乏了，就来看我们钓虾。一个泥团“噗嗵”一声，打破了原有的安静。知了声、水花声、怒斥声、憨笑声……啊呀，一下子炸开了锅！三三两两的人往码头边上聚来，有摇着蒲扇的;有啃着菜瓜的;有顶着手巾的;也有怒气冲冲拿着棍子的，来者不善，肯定来打他们家不“挺尸”的小鬼的。那猴崽子哪能就这么轻易挨到打，扔了竿子，拔了腿，一下跑出去几丈远。突然，又转回头拎起两只坏凉鞋改成的拖子，孙猴子般一样花巧地拔腿再溜，冲出安全距离后，还不忘做个鬼脸，码头边又是一阵哄笑。

“梆——梆梆”，这声音可能是暑假里最难抵抗的天籁。二八大杠的后架上勒着一口写着“棒冰”的箱子。箱子通常被漆成乳白色或棕色，包装纸被贴在四周，随风掀动。他们的车技都很了得，让我刮目，以至于“卖棒冰”成了我小时候的一个向往。一只手扶把、打铃并刹车，歪歪扭扭地骑行在乡间的小道上;一只手背到身后，用小块方木使劲地拍打着箱子的一侧。上了庄台的“棒冰箱子”，拍得更响，每一声都从耳朵眼里直接戳进心中。“梆——梆梆”，越来越近了，已经能见到自行车上颠簸的身影和晃动的箱子，心里根本压制不住激动。

钓竿被虾拖走了，拖鞋也漂到了水面上和水蜘蛛纠缠一气，无人问津。女孩子们捕来的知了也不要了，披头散发地提着裙子喊:“敲棒冰箱子的来了！”晃忽间，码头上又一阵哄笑，孩子们就不见了——各找各妈讨棒冰钱去了。

“不得！”

“不吃赤豆，就买一角钱光的。”

“不得！”

鼻子里开始嘟囔着嗯嗯声，嘴巴上可以挂俩油瓶“都走得二三挂棒冰箱子了……”我的话音里稍带或真或假的哭腔。

“不得，们下田去了，晚饭烧啊？”

“烧呢！”在得到一线暗示的希望后，我只能选择服从。心里焦虑着卖棒冰的人走远，并祈祷着妈妈能快点从手帕里挤出一角钱来。

“洗澡水喃？”“亦烧！”接过一角钱，顺手捞起一只碗。如来佛祖保佑，卖棒冰的还在。

果然还在！他刚从码头洗脸上来，毛巾搭在黝黑的脖子上滴着水珠。卖棒冰的用草帽扇着风，草帽上印着“八·一”和红红的五角星。他在有意等着我们，他很高兴，我是高兴极了。看见一个个飞奔而来的孩子，又故意“梆梆”两下，惹得我们再快马加鞭地跑。我气喘吁吁地踮起脚，看他捏着搭钮掀盖子，迅速地从棉被里掏出棒冰，冷气嗖嗖地冒着。孩子们又复聚到了一起，不是钓虾，而是每人捧着一只碗嘬棒冰。

那“梆——梆梆”售卖的棒冰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棒冰！但并不是每次都能讨到一角钱，有时只能翻出攒下的棒冰棍子，一个人躲在家里用“挑木棍”的游戏安慰自己。远远地看着棒冰箱子越“梆”越远，越远就越失落，失落到涕零泪下……

文 | 王子卿 排版 | 雨朱 校对 | 龙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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