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江边的日子

当知青,讲知青,纪念知青。让我们一起倾听知青的故事,感悟历史中的人、人的历史…...

按照我插队那年代的农事活动规律,每年夏末秋初、挂锄之后,生产队都要派人去江边割小叶樟,俗称“打羊草”,晒干之后拉回来,分到各家各户做冬日烧柴,或来年春天牲畜断草时的接济。这十天半个月里的生活,别有一番景象和感受,遗憾的是只是第一年去过,后来几年都是去修堤抢险,或者在白沙滩建电灌站。


小叶樟高矮和芦苇差不多甚至更高,但是比芦苇长得整齐,叶子更细长,茎秆也不是空的但纤细柔嫩,尤其是接天盖地的青纱帐景象,让人心旷神怡。站在高处远望,那随风荡漾的碧绿叶浪,那远处起伏的江岸丘陵,不知是山推着浪还是浪拥着山,绿浪之中点点树丛似孤岛似风帆,时而鸟儿惊起,一飞冲天融化进如洗的长空。这是一种秀丽与壮美的结合,开阔但不是空旷,宏大却不失丰富。

回城之后,山南海北也去过许多地方,然而未曾再见到如此景观。勉强与之相比的是白洋淀。但是,首先芦苇就比不了小叶樟漂亮,如果小叶樟是俄罗斯芭蕾女郎,那么芦苇就是乌克兰儿孙满堂的老妇人,一个是高高瘦瘦纤纤亭亭,一个是臃肿宽厚丰乳肥臀;其次小叶樟是在江水浸润过的一马平川的陆地上生长,齐齐整整,芦苇在凸凹不平的低洼湿地,结果就显得乱七八糟;还有就是水,切割出大片大片绿色的同样是河渠沟叉,但这里的水不但潺潺流动而且随江水涨落年年更新,所以异常清澈;最后是最主要的,白洋淀的人类活动太早太久,被破坏得已经面目皆非,肮脏且杂乱,而那片嫩江边上的水乡泽国依然完整又完好地保持着上帝给她的容颜,除了水文观测站和几处放牧人的土屋,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像我们这些“打羊草”的,仅仅住在临时的草棚子里,随走随拆,总而言之,人类在这里是大自然的点缀,自然本身依然是那样纯朴洁净。

小叶樟还是上等的造纸原料。去县城开会时有位造纸厂的老兄领我们去他们厂参观,走进了成品库,“这就是用小叶樟做原料造出来的毛主席语录专用纸。”果然了得,只见那纸又白又薄韧性又好,“小叶樟的纤维细密绵长,所以别看这么薄,可以两面印,即吸墨印的清楚又不透墨印的干净”,那位老兄接着介绍,他看看几位女同胞落在了后面“我们厂大姑娘小媳妇‘倒霉’的时候,都用这个垫月经带儿,可舒服可服帖了,比商店买的强多了。”“就好像你用过似的。”我的一句话引起一片哄笑。“一看你就是一个‘生瓜蛋子’没吃过猪肉,连猪跑都没见过。”他也笑了。



上礼拜在健身房和几位老哥聊天儿,讨论身上哪一部分的肌肉最难练,几乎异口同声——腹肌和腰肌。因为就连许多专业人士都犯愁,好像肚子上天生就不应该有肌肉只能长脂肪,许多人为了那八块棱角不知想了多少方法。“去打羊草,保证管用。”我冒出一句,给大家说的一愣。

我记得割小叶樟的扇刀至少三十厘米长五厘米宽,固定在两米左右长的刀杆上,双手持杆固定在腰间,以身体中轴线为圆心以刀杆为半径,让扇刀保持一定角度和离地几厘米的高度,在身体前面画弧线。问题在于不是空画,你还要让至少三米长的弧线内二十多厘米宽的小叶樟齐刷刷地被割下来集中倒在一侧。为了完成这个动作,你必须集中全身的能量,瞬间同时爆发在腹肌和腰肌,既要竖向绷紧又要大幅的左转右转。刚开始时没几下我就腰酸的不行,但是决不能停,因为你后面还有人赶着你,你慢了别人就会把你的脚后跟儿“给扇了”,而且你的弧线还要保持宽度,(没劲儿了轮不开了、趟子短了不行),因为你割的面窄了,别人割的就要加宽,那叫一个受罪。

年轻人与老年人的重要区别之一就是:同样强度的劳累,恢复的快慢不同。所以仗着年轻,尽管干的时候腰酸腿软,但小憩之后就能精神恢复,依然玩心不减,跳到水里畅游一番。记得刚到江边那天下午没干活,我们几个划着小船在水面穿行,望着那清澈的河水,一种许多年前的感受突然涌上心头,瞬间脱去衣裤纵身水里,“瞧这小子嘿,光屁股游上了。”同伴儿笑着大叫。我从小在西直门外的护城河边长大,那时那里的河面即宽且浅又干净,儿时经常光腚在水里玩耍。

别看只是少了腰间那一小条布,感觉绝对大不相同,一种彻底的无拘无束,返朴归真的体会油然而生,特别是你周围是静静的蓝天,静静的绿帐,静静的马群,静静的小船,时光好像被凝固,而清清河水却缓缓地托浮着你,不停地轻轻抚摸着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什么叫回归、什么叫融入,瞬间豁然。

后来在白沙滩工地也经常裸泳,但绝没有那种体验,因为那是一大群老爷们小伙子,白花花的一大片一起扑腾,乱哄哄吵嚷嚷脏话连篇,着实扫兴。返朴归真和原始野蛮应该有本质不同,前者是后者的一种升华,一种脱离生理冲动、人类自我认识自我欣赏自我控制的表现。世界上许多天体海滩,那里的男男女女都那么自然坦荡闲逸平静,你在中国、在白沙滩开一个试试,非乱了套炸了窝不可。过了二十多年之后的一个夏天,去北戴河度假,一天半夜十二点爬起来去海里裸泳,些许有些感觉,可绝不像江边时那么惬意。



前几天陪老伴儿去菜市场,路过卖鱼的摊位,突然眼睛一亮,“这种鱼好吃,快买两条。”我对老伴儿喊道。“你捡到钱包啦?你知道那鱼多少钱一斤?那么大条又是活的,一斤最少也要五十块钱。”

可是当年在江边时经常吃这种鱼,稀松平常,不说天天能吃到可也差不多。当时真是才疏学浅,不知道那就是中国“四大淡水名鱼”、 世界名贵淡水鱼之一的鳜鱼。用一代名医李时珍的话说,其味道鲜美可与河豚相比,著名唐诗“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里的鳜鱼就是它。

回北京之后有公款吃喝的机会,我经常点鳜鱼,但是死活吃不出江边时的味道,即使在松鹤楼品它的招牌菜“松鼠鳜鱼”,也觉得味道索然。所谓肉质洁白细嫩丰厚坚实,刺少呈蒜瓣状,有一种特殊的鲜美,所谓补五脏、益脾胃、疗虚损,等等特有的感觉,都亲口亲身体验过,但那是在江边的时候。当时别说什么名厨料理,添加什么高级调料,手法如何繁复高超,我们的厨师是队里的饲养员回到家就不管做饭了。就是白水煮放点盐,然而,它怎么就那么好吃。其他如鲤鱼草鱼之类,同样清醇鲜美。

我想不止是因为回城之后好东西吃多了,“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也不是岁数大舌头的味蕾退化了,而是因为此鱼真的不是彼鱼,虽然都叫鳜鱼。今天都是渔场网箱 “圈养”,打激素喂人工饲料催肥催大,而当时是大江流水任遨游,以鲜活的小鱼小虾为食物,又是捞上来之后简单收拾一下立马就下锅,怎能不鲜不美。

从小就听说北大荒“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我们去的时候早就不这么夸张了,但是抓鱼还是轻而易举。刚到江边,赶车的老板子就找了一个破竹筐,放在一个水塘的出水口,没一个小时就弄回好几条一斤多的鲫瓜子。

临返回队里那天,队长让所有人都去用拦网捕鱼,带回家去。最紧张最忙碌最热闹的时候是一帮人用力拉着大网即将上岸的时候,弄不好鱼就全回归了,这时也是漏网之鱼最多的时候。可巧那天附近水文站和马场的家属来了一群人捡漏儿,大姑娘小媳妇叽叽喳喳乱成一片,猛然间我看见紧抓住纲绳中段的老哥的胯下阳具探头探脑全身而露,(据我观察,队里的男性老乡很少有穿内裤的,尤其是结了婚的,他们嫌碍事),而他对面那些雌性双足动物全都不以为然,视而不见,依然往前冲。这节骨眼儿上我也不好提醒他,只要他一撒手,哪怕就一只手,鱼就得跑掉一半儿,直到网上岸了,老哥自己才发现“我x,它也出来看热闹”。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虽然物质文明不是精神文明唯一的必要条件,但也是重要的必要条件之一,打渔的过程就是一个生动的案例。



晚上躺在窝棚里闲聊天,老乡们除了那些“四大黑四大红”之类荤笑话,就说不出个完整的东西,于是让我们讲讲北京,我就给他们说小时候从收音机里听来的单口相声,尤其是名家刘宝瑞老先生的《谢学士》、《连升三级》、《假行家》等等,没想到他们听得津津有味,过了几天,大队的马倌儿来找我,“听说你会说书,马场那边的要我来请你呢,去给他们说两段。”后来又提了好几回,我坚辞不去,根本没那本事。

正是在那段时间,屯子里传来消息,集体户的两个同学想办法回到了城里,尽管泳还游景还赏鱼还香腹肌还在练,但心中那片阴影依然如故,并且增加了厚重,“我怎么办?”

人们能够欣赏、回味苦难中的乐趣,那是在征服或渡过或规避了苦难之后的回望,是一种庆幸,正是那苦中之乐,使我们至今健在。这丝毫不能减轻苦难制造者的罪责。应该感谢谁呢?除了上苍除了命运,只能感谢父母感谢我们自己。

来源:北京知青网 作者:笛声悠扬

知青往事:江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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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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