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吟（小说）

农历七月七日北方如火的午天里，淡淡的白云，在碧蓝的天空，有气无力地回荡。太阳高悬天际，它射出的光线，直刺人的眼眸。一股股热流，奔袭而来，倾倒在人们身上，弄得汗津津、水兮兮的，万分的不自在。露天之下，只有纷纷奔向树荫遮晾的一角，将那汗液，做一番暂时消解挥发。　　

树叶紧贴在干涩的枝头，卷起了边边角角，全没有了一早晨的湿漉与青翠，同枝桠儿一道低垂着头颅，没有一丝一毫的凉风，婆娑它、颠动它，激活它的灵气。每颗树，活像一位患病卧床、呼吸微弱的病人，低沉的声息，近乎快要隐没了；身上血液在凝滞，心率在慢慢的波动，露出生命的气息尚在。这树干树叶的垂危挣扎，此刻与卧榻的病人，是何其的相似啊。　　

织女此刻，那有豆蔻年华时节那般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呢。她早已消失了随性而为、置父母于不顾、擅自下凡人间、大胆的痴迷牛郎，一齐过“男耕女织”那样的普通生活，享受乡野爱情的甜蜜。她的心情，沉郁烦闷到了极致。自从离开人间，天地悬隔，被狠心绝情的母亲，幽禁到天宫，精神头彻底变了样子。似乎得了重度抑郁症，总是“不得开心颜”。她时而追忆与牛郎恩爱相处的往事，感悟这质朴如玉的一家人真正的快乐；时而面对这深沉寂寥的天宫大院，瞎猜瞎想，但无从知晓牛郎当下的所思、所行。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更没有视频连接，连鸿雁传书的燕子，都不会逗留这金碧辉煌的庭园。她与牛郎朝夕不能相处，苟且的撑活在天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那是一个貌美如花女人过的日子呀。整天价恍恍惚惚，一会儿灵醒，一会儿昏沉，稍定下心，稳住一会儿神色，平静上一阵子，忽若蜂儿飞来狠命的刺射，身子骨就隐隐地作痛、隐隐地作梗，心情更将繁乱如麻了。　　

她曾有林黛玉溪边葬花吟的凄清举动，可人家黛玉，是为了心上的宝玉，被长得像牡丹花样的表姐宝钗，狠命的“抢劫”走了，心底于是横生出怨愤，继而心如灯灰，掐灭了自己爱情的火焰。而牛郎，对她是真情皈依，两人一见钟情，夫妻间十分恩爱，饱尝了鸳鸯戏水的甜美滋味；如今，虽天各一方，但仍可以万里婵娟、万里相会、彼此终身相许、情谊笃定，就好比泰山，坚如磐石，巍巍难移。任何力量是撼动不了的。这就与黛玉不同，不存在“宝钗”劫掠心上人的情形，斜刺里“杀出”。她对牛郎心底有一杆秤，大可十足放心。根本不像宝玉这个公子哥们，女人堆里长大，娇惯坏了，毫不怜惜黛玉的一番深情，仍挑来拣去的，说决绝就决绝了。　　

她私底下，也与古代人世间“四大美女”比对过。先是西施与范蠡的爱情，被勾践、夫差在战火纷飞中彻底揉碎了；但那是为了越国山河一统、国家自强；万千大众的性命，免受吴国将士刀枪涂炭；故而牺牲了自我，抛弃了情感，远离家乡，来到吴王夫差身边，靠柔骨情长，消磨夫差灭越国的意志。再说貂蝉，她被养父王允，先许给董卓，后配给吕布，巧施“离间计、美人计”，做为政治游戏的砝码，来回穿梭于两个男人之间，频换脸色，频使媚招，这绝非她自己的本意，而是为了报答王允的养育之恩，才使出女性阴柔的“杀手锏”，为擒杀董卓、还权汉庭、拯救国危，立下永垂不朽的功德诗篇；这两个女人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为了国舍了家，毁了自己一生的爱情。还有王昭君，她远嫁塞外，按照风俗，做了两任匈奴单于的阏氏，汉匈两家正是因为她的纵横捭阖，六十年未起过战火，边境安宁。但她真爱的机缘，因于和亲的外交策略，浪花般消失了，她在塞外究竟被宠幸，还是受尽凌辱，现在难以猜透。杨玉环被唐玄宗“三千宠爱于一身”，“从此君王不早朝”，醉卧“华清池”，温柔乡里度缠绵，应当说跨入了“感情的理想王国”乐此不彼；但是，两对情侣过分稀罕安禄山，让他位高权重，雄居一方，助长了称霸篡权的野心，“安史之乱”的战火，便纷纭燃起，大唐的江山，岌岌可危。这几乎要毁了李隆基执政初期“匡扶救世”的一代英名，他万般无奈，传皇位给儿子李亨，“仓惶辞庙”，逃离长安，马踏西蜀，而玉环马嵬坡受御林军威逼，老皇上不仅无法营救，还给她一道白绫，让其自缢。连自己钟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既丢江山又丢美人，何不惋惜？更何况凡夫俗子，哪来这般实力、这般权威“扭转乾坤”？　　

人间众言道，西施美使鱼沉，貂蝉美使月闭，昭君美使雁落，玉环美使花羞。她们的美艳、她们的情爱，大多终以悲剧收场。回想牛郎的心机，那有范蠡缜密，心怀那有范蠡大度，他只是老实厚道的“种田郎”。自己当初逃离天庭，落足人间，目的就是“返璞归真”，过乡野村妇的生活，牛郎是万分情愿、万分高兴的。至于人间的乱世纷飞、救国大道，她没有西施、昭君、貂蝉那样的报国念想，更没有解民于倒悬的浩然志向。她认为一个女人，为人妻、为人母，遵循“三从四德”，爱的唯一、爱的真可、爱的纯洁，就很有归属感，很有获得感了。那些治国平天下的事，应由男人们去担当。男人女人构成的俗世，应各有各的分工、各有各的责任。“女主内男主外”，切不可乱了"章法"。做一名贤妻良母，对女人而言，是人世间约定俗成的道德标准，不能“反常逾距”、有所背离的。她觉得玉环跟了唐明皇，痴心痴爱的程度，有点像自己。但李隆基悲在君王身，伴君如伴虎，酿成了玉环悬梁自尽的悲惨结局。而牛郎对自己情意深深，她俩不孜求于财富多寡，不孜求于身份贵贱，只求于“一瓢食一箪饮”宁静安详的生活。这就与帝王生活不一样啦。纵使阿娘无情的将她倆拆散，迢迢银河千般阻隔，可彼此醇厚绵绵的爱意，感天地、泣鬼神。不然，喜鹊年年的今夜，怎会飞来银河建造鹊桥，让她倆幽会呢。四大美女，大有惨痛伤情的格调。较之于她，有合有分，有爱有狠，有得有舍，有同有异。毕竟自己尚苟活在仙界，一年一度与牛郎缠绵聚首，这足以平慰人生了。即使苦苦等待的日子，特别难熬，但比对美女们的情感经历，相对要侥幸、要真可了许多。这便心里就有了宽慰。　　

午天燥热的蝉，树缝里一阵阵鼓噪叫鸣。丫鬟仆役们，遇到燥热，头脑昏沉的一个个快要打起盹来，无精打采的懒得动弹。哪有心思，去关注和经意织女的心境翻涌、心田奔流。她庸倦的身、思量心，偶尔锁眉，偶尔展眉。伴随时间的辗转，思绪一度飞扬、一度跌落。那些信手拈来的衣饰珍馐，心灵由于徜徉于感情的世界，早已淡忘了身体的本性欲望，它们依旧闲闲地搁在原地，纹丝儿一动未动。

织女想到佛的境界，佛圆寂，肉身与魂灵到达另一处极乐的世界，涅槃有渡。佛徒们研习一生一世，终成正果。而凡间人的过往，无非嬉笑怒骂、爱恨情仇、粗茶淡饭、耕田绩蔴、相夫教子。这些意蕴情趣，那些修持佛道、孤苦专一的僧人们，不会品味的到。让她选择，她依然痴迷于田园人家、田园生活。　　

白日里阳光的火辣，织女专等着晚上消失。那柔情似水的月光，渺渺茫茫的银河里，不住地放射奔流。满天的喜鹊，正构建气势如虹的拱桥。她心想，鹊桥的亭子间，要与牛郎演绎一场悲欢离合的“天仙配”。这攒积多时的苦闷与相思，牛郎会为她解脱、替她抚平的。也许，这便是她一年来盼望的“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