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散文）

　　清明的前几日，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不大不小的石籽，它泛起的涟漪，搅扰的我总是不得安宁。想起过逝的父母，曾养育我们艰难度日，家中有苦有乐、有喜有悲的情景，如过影一般，历历在目。我这颗跳跃的心，就激荡开来，感慨万千。　　

从我记事起，西番窑干旱的山区，绝大部分沟坝地，凭雨水集流来保持墒情，山坡地靠压沙避免日头过度烤晒。这些旱地是收获庄稼的主要依靠。干沙河里有一眼碗口粗的泉，水是咸涩的，全村上千口的人畜饮水得靠它。沙河旁形成的一块淤地，经过整理，泉水灌入，村里人名为地湾，演变成上百亩的水浇地，大概是唯一的“旱涝保收”。人多地少、旱地多水地少，是山区的基本现状。历史证明“靠天”是吃不饱饭的。稀薄的水浇地，收获的庄稼养活不了全村人。春夏之交，“断粮断炊”，习以为常。靠国家“救济粮”贴补家用、聊以充饥，是唯一的期望。实在无奈，饿得受不了，凑些钱，偷偷到宁夏中卫等地，籴粮换米。朝不保夕，捉襟见肘，衣食困厄。这种生活状况，纠结父母的心、操碎父母的心。但本于一种天职，他们“摸爬滚打”、忍饥挨饿，让我们六个子女长大成人。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从西番窑迁到景泰川黄河灌区，一溜的水浇地，长出欢实庄稼，再不靠天吃饭，年景豁然好转了。这才摆脱了那种艰辛。说到底，不是“引黄入川”水利工程，国家移民搬迁好政策，哪来的这福分可享？二十六年似水哗哗流过，新建翻建了三次房子，直到最后“一砖到顶”的屋子，盖好刚住不到三个年头，适逢大可安享晚年啦，他们却仙逝西归，离别而去，真让我们惋惜万分。　　

每每游思至兹，一种血缘亲情、舔犊之爱，就历历在目；一种千般磨难、万般辛苦，就如影随行。时光流过，但挥之不散。有时晚夜的睡梦里，大脑细胞活跃了，他们叙旧来、忠告来、苛责来，絮絮叨叨、千叮万嘱、丝毫不倦。那份浓厚的爱恋，连银色的月光，也羡慕不已、啧啧称赞。直至我脑细胞昏沉，不与他们“计较”了，这时无奈的身影，才飘然而去。每每此刻，深感清明必须去他们的坟头，凭吊祭拜，做一番心灵的通透来往。　　

一般清明的前三天，子孙们汇聚南滩村，将提前整理齐备的祭祀物品装上车，就往坟地赶去。沟沟壑壑崎岖不平的沙石路，一会儿马达嘶鸣，一会儿马达熄火，一会儿坐车，一会儿推车，真是费力不少。加上清明时节吹起的蛮风，它卷起的尘土，侵袭过来，浑身“灰头土脸”。涔出的汗液，遇上浮尘，凝聚一块，感觉皮肤黏糊糊、鼻窦土惺惺、眼角灰蒙蒙、衣衫也湿漉漉的。还得翻山越岭，徒步一个小时，走着走着，腿脚泛麻泛困，逼迫反抗起大脑的指令来。身体健壮的人，也要匆忙卸下身上负重的包袱，一屁股蹲到原地，大喘气息。更何至那些短小精瘦，体力不济的人呢。离坟地略有六里远的脚程，车要停大老远的地方，一溜串的人儿，山沟里颠簸盘旋。临了，各个趔趄着脚步，陆陆续续、来到坟地。　　

休息片刻，缓过精神头。年岁大的，祭四方神灵、祭土方神灵。坟头前后的供桌上，摆放祭品，拈香祷告。年岁轻壮的，坟地不远处，奠酒后，挥锹採土，装入结实的塑料袋，背倒坟地。往返上四五次，父母的坟地，散发一股泥土的芳香，彼此都能闻见。坟尖上，用土块压实一页黄纸，鲜活绵软的土壤，覆满整个坟头。这“填土”的事，就告一终了。接下来，奠酒焚香，烧化纸钱，各样的祭品，掰碎撒到坟前坟后，供地下有知者“品味品味”。到最后，放鞭炮，磕头跪拜。这上坟的礼仪，大体就算完结。我们屈膝在父母的身边，一齐“餐会”，一齐畅谈，心田顿感十分舒畅。　　

呆上一、两个时辰，吃点喝点，精神头变充足了，起身回家。来到屋里，心儿由此亮堂、平实了许多。晚夜的睡眠，很是香甜。那种先前如梦如幻的扯念，犹如一缕青烟，由风卷走；更像炸响的炮竹，噼啪一会儿，归于宁静。　　

这件事，成为春天里最紧要的，紧凑有序，马虎不得。一颗敬仰崇拜的心，虔诚跪拜祭奠。阴阳两界的亲人，来一番恳谈，来一番倾诉。仙者可以隐隐点化子孙们前程的奔向，担当起精神激励的老师。　　

清明祭祖，世世相因、亘古未变。两层含义是蕴含其中的。一方面，逝去的人，得瞧瞧子孙，看看“精气神”如何，得替后人支招，替后人鼓劲加油。也算是一年到头，后人们的生活事业，向先祖做一番汇报，让地下歇息的人，能心有所知、心有所安，免去时空分割带来的牵挂，踏实地去“睡眠”。一方面，在后人的眼界，逝者与生者一样，都需要衣食温饱的，都不忍心先祖们的手头，有些拮据，有些尴尬。挪腾上一两天时光，奉送香火纸钱、各样用品，不让阴界的他们，饥肠辘辘、衣衫褴褛，这也是后人孝心敦厚、尽职尽责的体现。不然，旁人会非议，逝者会怨艾。这样，兴许会磕绊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