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的娘亲

如果你要问:“天下有偏心的继母,难道还有偏心的亲娘吗?”我的回答是——有。我的娘亲就是偏心的。

母亲嫁到我家是解放后的“初级社”时,生下我时是“人民公社”吃食堂的年代,以后又相继生下了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那时,家里比较穷,一家人吃饱肚子都不容易。

偏心的娘亲

记得小时候,村里几百户人家,很少有几家能每天生火做三顿饭的,大多晚上不生火做饭,因为大都缺吃少穿没柴烧。我家里有多病的爷爷和奶奶,还偶尔烧上三顿饭。每逢烧饭时,左邻右舍就把自家的黑窝头用布巾兜来,让我娘放在锅里蒸热后回家吃,有辣椒的人家就有菜,没辣椒的人家就啃干馍。还有那些庄户人家到生火人家趁火去晚了,锅里放不下,只得啃凉窝头,或是早早地钻进被窝睡觉,免得挨冻受饿。

说起睡觉,就更寒酸了。凡是家里姊妹多的,或是家里来了客人,没有多余的被子,就让男人领着男孩子去生产队喂牛的草屋里睡觉,称之为“钻草窝”。这钻草窝有“全钻”和“半钻”之分,“半钻”就是一个被子几个人盖,下面以草做褥子;“全钻”就是被子褥子都没有,在草里掏个窝,不脱衣服钻进去。一般来讲,生产队为牲口备用过冬的草有麦秸、秫叶、稻草等,又柔软又暖和。每到隆冬腊月,数九寒天,草屋里可就热闹啦,谁家去晚了,只得睡在靠墙的地方,又冷又不舒服。几个识字多的长辈,如劣孩叔、铁锤叔、得荣爷、得孩爷,他们给大家讲故事,讲戏,讲那前三皇后五帝,讲《封神榜》、《说唐》、《水浒》、《西游记》、《岳飞传》等等。小朋友都乐意到草屋里去睡觉,在孩子们的恳求下,长辈们讲得劲头十足,常常是深更半夜才入睡。

我是家中长子,大弟弟名叫参军,每每钻草窝,我和父亲能盖上一个窄被子,弟弟不声不响在草屋里扒个窝钻进去,母亲还夸他是个“铁打的孩子”呢。家里来了客人,拿点好吃的东西都是给我的多给他的少,有时给爷爷奶奶另做面条,剩下来不多,总是给我的汤多些,给弟弟的少些。过年要添新衣服,总是我穿新的,弟弟穿我的旧衣服。尽管如此,我总是不是这病就是那病,弟弟赤脚敞怀不扣扣纽,一年四季没有一点儿病。

记忆中我8岁那年,大弟弟刚5岁,生产队种了花生,我家按“人七劳三”分得半麻袋。母亲又在收过花生的地里刨了一竹篮,我和弟弟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在院子晒花生的时候,总是争着看花生,为的是多吃些,当花生几天晒干了,已被我们吃去了许多。凡遇到这样的美差,娘总是派给我,让我一边干活一边看书,让弟弟灶房里烧火。晒花生我就比弟弟多看了两晌。弟弟烧好的红薯,娘唠叨着说,把大的给哥哥送去。弟弟像个小通讯员,飞跑着递到我手里。

后来,母亲把花生袋子吊在内室的屋梁上,大人站在凳子上才能拿到,也许是怕我们小孩子偷吃吧。每当母亲把花生解下来给我们分几颗吃的时候,我和弟弟就像过年一样高兴。母亲总是计划着给我们吃,她总是等到我们的小脸仰望着那一袋花生,再也不肯离开的时候,才小心地将袋子取下来,在我们的手心里分别放上几颗。我和弟弟便高兴得又蹦又跳,迫不及待地将花生小心地放进嘴里,慢慢地吃。尽管花生是生的,可吃起来像吃糖一样香甜。

我8岁上了小学二年级,娘对我就格外地关心、疼爱,吃穿上给了我与弟弟不一样的待遇。偶尔娘会在弟弟看不见的时候,给我几颗花生,让我独自享用。我家离金庙完小足有三里地,一天三​晌​要往返步行三个来回,共计十八里。

小时候我胃口不好,家里又没有别的粮食吃,除了红薯就是红薯干,每天的饭都是红薯面变着花样做的。最难做的是中午饭,我和父亲都爱吃面条。母亲想着法子,用红薯面和得硬硬的,在红薯菜削子上削,必须趁锅里的水沸腾着削下去,不然就是一锅碎渣,成不了面条形状。这样做放上菜花和盐巴,总算是顿咸饭。开始觉得很好吃,吃多了就不好吃了。

我从学校回来,饿得饥肠辘辘,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西吃,可家里除了红薯就是窝头,我拿起了又放下。特别是那黑红薯面窝头,热时粘手,冷时像铁块,当你吃不完扔给狗时,狗用鼻子闻了闻也不吃,夹着尾巴跑开了。母亲看我饿的那个样子,长期吃不下饭,缺乏营养,一天又要走近二十里的路,娘心疼我,也许因为我肩负着母亲对我的梦想和期望,母亲在给我馍吃的时候,就悄悄地塞给我几颗花生。

终于有一天,娘的偏心被弟弟发现了。

那是一个大风的冬日,我中午放学回家,又冷又饿拉着娘的衣角要东西吃,弟弟在后面跟着都没注意,就在母亲向我手里放花生的时候,弟弟跑进来,当看到有花生吃的时候,高兴地伸出他的小手向母亲递了过去,嘴里喊着:“我也要花生,我也要花生。”母亲没有办法,只好对他说:“哥哥要上学,骨瘦如柴。让哥哥吃吧。”5岁的弟弟还不太懂事,看到没花生吃的时候,顿时大哭起来。这时,母亲眼里滚动着泪水,把那个装花生的袋子​解​了下来,从里面抓出一把花生。看到花生,弟弟马上凑上来。母亲低着头,看着我们,语重心长地说:“你哥哥上学学校里数第一,小小年纪就当学校少先队大队长。你没有上学,就少吃些……”弟弟不出声,默默地点头。母亲将手里的那一把花生分给他几颗,然后将剩下的多数都给了我,弟弟看着我和我手里的花生,没有说什么。

日子久了,我无形中滋长着自己是家中“太子”的思想,什么事也不给弟弟谦让。弟弟上学了,成绩也很好,过了暑假,弟弟升二年级,我升五年级,我与弟弟的关系时好时坏,上学很少同路,还时常打架。因身体不好,总打不过弟弟,娘总是吵弟弟,多多少少袒护着我。

新学期的一天,天气燥热,上学的路旁有个池塘水很深,我们几十个高年级学生都下塘里洗澡,下水的也有与弟弟同班的低年级学生。在水里打闹一阵子后,先后上岸上学去了。

当天下午放学回来,发现池塘里漂起一个孩子的尸体,喊大人打捞上来正是我的弟弟。父亲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我也跟着哭。亲朋邻居都在流泪,无论想什么办法,弟弟也活不过来啦。那个天真烂漫像小老虎似的弟弟永远离开了人间,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对他毫不关心的哥哥。那些日子不知我们是怎样熬过来的。许多个夜里梦到弟弟,我的泪水总是把枕头打湿。

草木枯荣,日升月落,我现在长大了,做了爸爸,快要做爷爷了。后来母亲对比我小许多的弟弟妹妹同样偏爱。妻子多次说:“母亲把东西给妹妹啦,把钱给弟弟啦。”我总是置若罔闻。我心里明白,做父母的真的偏心吗?的确都是偏心的。他们怜惜的是孩子中的弱者,哪个孩子过不去,他就偏向着谁。“手心手背都是娘身上的肉”,这是天经地义的哲理。

与大弟弟闹不团结酿成的教训,时时铭刻在我心中。我带着母亲穿、吃、用的偏爱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日子比其他弟弟妹妹都好些。后来,我身为家中的长子,和父母一道为撑起家业全力打拼,爱护弟弟妹妹,弥补小时候的过错。我想,天下做母亲的,对待子女当偏心时且偏心,父母不想让哪一个孩子没衣穿,没饭吃,永远庇护着弱者。

他们应该偏心,偏心,是父母的良知和天性。

(作者:王玉林)  

(从容摘自《散文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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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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