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未婚妻的坚守

徐留云与未婚夫重逢的时候，发现一件事。

两年没见的未婚夫瞿顺卿不仅依然很帅，而且四川女孩子也认为他很帅，喜欢他的还不止一位。徐留云安顿下来之后住在宜宾，两人还没结婚，瞿顺卿周末才会回家，同事张先生有天话家常一样来试探：“徐小姐，你一个人怎么敢来？”

这话问得平常也有点蹊跷。

“怎么了？”徐留云问。

“瞿先生有个女朋友，秋天要结婚了！你不晓得啊？”张先生也不废话，直接说了。

“不晓得。”

“那你怎么办？”

“来了就吃喜酒，吃完喜酒就回家啊！”徐留云是狠角色。

“回哪里？”

“回上海，哪里来回哪里去！”

“你不生气？”

“不生气啊！生气又没有用。”

“哦！上海人就是上海人。”张先生的结论很妙。

上海人给人的印象就是厉害，有手段。口述历史读到这里也吓一跳，奶奶这招是以退为进吗？这么老远跑来，要是真的婚事不成，再一个人走原路回上海吗？

奶奶说，其实爷爷信里已经告诉了“这一回事”，她知道爷爷另外交了女朋友的。

但她掌握案情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爷爷可能只说了有新认识的朋友，并没有说一个刘小姐要跟他结婚，更没提到还有另一位彭小姐也在追他。但为什么奶奶既然知道爷爷这边已经有了新欢，还要千里迢迢地来四川相聚呢？爷爷信里到底是语焉不详，还是豁出去了反正天高皇帝远，要来你就来，大家摊开来一次谈清楚？到这里，故事突然从千里寻夫的大时代剧，变成了上海厉害女人对决四川美女的花系列连续剧，只不过场景时空背景大了许多。

战时沦陷区和大后方是两个世界，一别数年谁都不知道会打多久的仗，异地而处，有了新的感情也是自然而然的。大太太和后方太太分隔数年相安无事，到了打仗胜利要回家了，做先生的反而烦恼起来。

还没结婚就在大后方对决的例子大概不多，徐留云以一对二，异乡应战。

一号对手是读过书的刘小姐，原来就是那位来探听消息的张先生太太的同学，人家在百货公司上班，人很能干，还会绣花种田会计。比起大字不识（除了麻将牌的红中青发万字）的徐留云，马上先下一城。徐留云一听，竟然沉得住气说：“很好啊，反正我没读过书，她有学问嘛！我比不上她。”徐留云心里的炮火应该已经炸翻重庆，不需要日军来袭击了。

张先生也是个人才，他天天晚上来跟徐留云聊东聊西，主题都绕着刘小姐转。可能是多角关系还没有定数，刘小姐又是自己太太的同学，受了太太之托进行谍对谍攻势也是可理解的。他的手法可说是迂回逼近，再正面迎击。

他一句“读过书又能干”以为会吓退徐留云，没想到上海姑娘四两拨千斤把话回了，看不见底牌，张先生无话可说只好补了一句：“你总有个优点，他才会把你叫来。”这一回合，徐留云险胜，至少气势有站稳，没让人一拳​掠​垮。

二号对手是家里开旅馆又开饭店的彭小姐，瞿顺卿后来跟徐留云说，他一搬来，彭小姐就“跟踪他”，上班也送，下班也接，吃饭也陪。彭家就这一个独生女，彭家不愿意女儿嫁给外省来的“下江人”，她爸妈为此闹自杀好几回。

抗战时候从长江下游逃难到四川的外省人，一律被当地人称为“下江人”，这些人因为逃难一贫如洗，这称呼有贬抑意味。因为省籍问题，瞿顺卿不敢娶彭小姐，怕彭家两老闹人命，因此疏远了。结果彭小姐最后还是嫁了一个上海人，爸妈也还真的自杀，家产过了几年也就没了。

原本还期待有精彩好戏，但这多角关系不久有了答案，各人有各人的考虑。瞿顺卿心系两年前的婚约，万一在四川娶妻生子，胜利回去未婚妻还没有嫁人，他没办法交代，于是把徐留云叫来。徐留云说“有什么好交代不交待，我养得活自己啦”，大概自觉是个民国新女性，自己会打工赚钱，不怕没饭吃，坚持要未婚夫考虑清楚，要选择刘小姐还来得及。

这看似把决定权交给对方的态度，不论真实心情是如何，都蛮吓人的。刘小姐得知徐留云在订婚时已经坐过轿子抬进门了，便主动退出。坐轿子抬进门，表示已经拜过双方祖先，家长也都认可了，基本上即是正娶，刘小姐再争也有破坏人家婚姻的味道了。

暗潮汹涌的婚前戏码落幕，两人决定一个周末在重庆结婚，因为订婚时在上海已经进过门，在这里就简单与同事吃个饭作结。地方在中山堂，时间就选在奶奶的生日当天。

（作者：瞿筱葳）

（李中一摘自《留味行：重返祖母流亡之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