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的历史记忆，宝贵的精神财富 | 作者：杜京朝

杜林枫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父亲离开我们后的每个清明，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拿出父亲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相册，一遍遍含泪翻阅，回忆起我们姐妹小时候绕膝在父亲周围，聆听他讲述他和他的战友们那烽火硝烟、枪林弹雨的往事……

我的父亲杜林枫，原名杜荣和，河南省济源市坡头乡杜年庄人。父亲自1941年参加革命后，出生入死，戎马一生，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浴血奋战、不畏牺牲，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个战斗。他老人家常说：我身边那么多战友都牺牲了，我是他们当中的幸存者，我真怀念他们啊！这本相册里，全都是他和战友们的历史珍藏，其中他最为看重的是解放战争时期留下的相片。毕竟在那个年代，行军打仗在偏僻地太行山区，能够照相的机会太难得了。生前父亲经常看着相册陷入沉思，照片中的每一个战友都有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感人故事。

父亲生前的第一张照片拍摄于1946年11月24日，迄今已有75年了。左边握枪的是我的父亲，另一个是他的战友李光华。李光华也是济源坡头乡人，他比父亲小两岁，小时候他常和我父亲一起帮家里放牛割草，一起玩耍嬉戏。李光华是1943年1月参加的八路军，参军后同父亲一样在太岳军区第八纵队，父亲在72团1营2连任指导员，李光华则在72团9连任排长。1946年抗战胜利后，所在部队在河南休整改编，这期间暂无战事。那天，父亲和李光华路过济源县城一个很小的照相馆，因从未照过相，出于好奇，他们走进了照相馆。照相馆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于是，两人就毫无修饰地留下了这生平第一张相片。这张照片跟随我父亲南征北战，直到朝鲜抗美援朝都带在身边。尽管照片已经发黄，但仍保存完好，实属不易。父亲回忆说，这是李光华留存世上的唯一的一张照片，在拍了这张照片的第二年，也就是1947年10月，父亲所在72团参加了解放山西运城的战役，而就在这次战役中，李光华叔叔壮烈牺牲！他牺牲时年仅21岁，真的令人扼腕心痛！

关于解放运城的战役，父亲在回忆录中有较为详尽的描述。1947年4月，父亲所在部队在山西省晋西南闻喜县马头村进行整编。部队改编为太岳军区第八纵队，父亲任72团1营2连指导员。由地方部队改编为正规军，虽然武器装备得到了加强，但从以运动游击战为主转变到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攻坚战，不仅部队的作战方式要作重大调整，战斗的残酷性和艰巨性也要大很多。同年10月，父亲所在部队就接受了攻打运城的任务。当时运城城内驻扎的是蒋介石嫡系胡宗南的三个团的正规军，全部是精良的美式装备，再加上三个伪保安团。运城四周有城墙，城楼上炮楼暗堡密布，配置有数百挺轻、重机枪和几百门大、小火炮；城墙外有护城的壕沟和铁丝网，壕沟宽两米，水深4米，装甲车不停地围城巡逻，城防真可谓森严壁垒。不仅如此，胡宗南还下令城外方圆三里以内老百姓不得种植庄稼，树木砍光，坟墓铲平，运城四周一片开阔地带，更增加了攻城的难度。我军指战员因为在此前的夏季攻势中十分顺利，连打胜仗，所以或多或少有些轻敌，一开始对攻城困难估计不足，在连续攻城10多天后都没能拿下来，尤其是最后一次进攻，一个班已从北门登上了城墙，但后续的第二个班跟进时由于云梯断裂，没能及时跟上，导致前面那个班的战士全部牺牲，攻城失利。

此次战斗，李光华排长英勇牺牲，我父亲头部也被敌军炮弹弹片击中，负了重伤。在这第一阶段攻打运城的战斗中，我军伤亡较大，部队撤了下来，开始休整，并进行战斗总结。期间部队开展了人人都是诸葛亮的活动，发动大家献计献策，做好第二波攻打运城的准备工作。

1947年12月，第二波攻打运城的战役打响啦，父亲伤未痊愈，就从医院跑回部队投身到战斗中去。连里的战友看到指导员回来了，高兴得又蹦又跳。当时的情景，父亲一直没有忘记，他曾感慨地说：这种战友情谊是经过血与火的考验，是纯洁、真诚的，太难得了！

攻打运城的第二次战役，我军真正做到了毛主席所说的，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指挥部将部队分成几个部分，一部分兵力悄悄地向城墙根挖坑道；一部分埋伏在关键地方，阻击来援之敌；一部分兵力佯攻，吸引敌方的火力，掩护主力部队进攻。父亲所在的一营就是担负佯攻任务，战士们向着城墙的北门，顶住敌人的火力封锁，在开阔地大张旗鼓挖战壕。每天要挖300–400米，昼夜不停，有效地迷惑了敌人，吸引了敌方大部分兵力。与此同时，我军的吕梁独立旅担负阻击从西安调来的国民党增援部队，在平陆县渡口将其击退；我军的第二纵队，则将国民党从临汾太原调来的增援部队打退，将运城的东南西北4个关口牢牢控制，巩固了我方进攻阵地。在这种态势下，胡宗南部队由开始的守城变成了向外突围，他们利用夜间三番五次的向我方阵地反扑，都被我军坚决地堵了回去，我军负责坚守阵地的指战员，用手榴弹击退敌人数十次反扑，72团二连的战士一个晚上就扔出了7000–8000枚手榴弹。当时，每个人的胳膊几乎都扔肿了，战斗英雄卫小唐一个人扔出去的手榴弹，光是按拉线绳来算，就重达好几斤！

就这样，第二次攻打运城的战役又持续了一个月，我军终于在1947年12月底攻克了运城，全歼了胡宗南三个团和国民党地方部队1万多人，缴获了大量美式装备。

运城的解放，意义十分重大，不仅震慑了临汾之敌，孤立了太原之敌，而且切断了西安的国民党部队与太原阎锡山部队的联系。之后，我军势如破竹、乘胜追击，取得了节节胜利。

父亲的相册中，还有一张1948年3月11日的照片，这张照片是父亲和战友王绍亮的合影。关于这张照片，父亲在回忆中是这样描述的：运城战役结束后，正值1948年元旦，且临近春节，部队进行了休整。可就在正月十五深夜12点，突然接到营部通知，要求部队马上出发。于是，战士们急行军，两天一夜步行300余华里，及时到达榆次、太谷、介休，迎头阻击阎锡山的南下部队，粉碎了他们支援临汾的计划。

战斗结束之后，上级从第二、第八纵队选派有战斗经验的连级干部到晋冀鲁豫军政大学学习，当时担任连队指导员的父亲和连长王绍亮都被选中，父亲心里特别高兴。1948年3月初，父亲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朝夕相处的战友们，告别了老部队72团1营2连，和其他去学习的战友打起背包，从山西的洪洞县出发，沿途经过浮山、沁水、阳城、晋城等县，连续的徒步行进，大家都感到很疲劳，就在潞安县休息了三天，便有了父亲和王绍亮连长的这张合影。之后父亲他们又继续赶路，经过雁门关、娘子关、武安县、涉县，3月底终于到达了位于河北省永年县的晋冀鲁豫军政大学，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两个月后，也就是1948年夏季，石家庄解放了，晋冀鲁豫军政大学与晋察冀军区干校合并成立了华北军政大学，叶剑英任校长，朱良才任政委，肖克任教育长，校址在石家庄西兵营。

父亲和王绍亮连长都是华北军政大学的第1批学员，学习紧张而刻苦。父亲在学习中非常努力，星期天也不到市里去玩，毕业时同学们大多分到了4个野战军部队。父亲因学习成绩优秀被留校，担任中队指导员（正营职）；王绍亮连长毕业后分配到了野战军。因战事频繁，后来与父亲就渐渐失去了联系，于是这张照片就成为了父亲珍贵的留念。

1950年9月，父亲和军校战友胡文生被召到北京，到达北京后的第3天早上8点开会，北京军区政治部苏主任在会上宣布成立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部二分部，单位在沈阳。父亲他们当天晚上7:00就乘火车出发，前往沈阳。只是没有想到，父亲他们就此便跨过了鸭绿江，参加了伟大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争，又和美国鬼子干上了。

在血腥残酷的战争年代，在战场拼杀的战士们绝大多数都没有照相的机会，即便有了照片，能够完整地保存下来也是凤毛麟角。所以，父亲非常珍惜它们，因为这里面寄托着父亲对战友的思念，见证着战友们的深厚情谊。

另外，父亲相册里还保存着许多1948年至抗美援朝期间与战友们一起拍摄的照片，这些照片的主人公有的早已在战争中牺牲，有的年事已高或已去世，如果他们的家人要收集他们的资料，也许能在这里得到补充。例如李光华叔叔，他的家人可以在我这里得到他的唯一的照片，能为先辈们尽一份心，这也是父亲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

父亲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他从抗战初期加入杜八联抗日自卫团到很快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八路军，坚定信仰跟党走，戎马一生不畏险。他本身就是千千万万个革命先辈的光辉形象的缩影，在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这个具有深远意义的日子里，再读父亲的回忆录，重温父亲留下的老照片，是对父亲和他战友们的最好纪念！是对那些为新中国成立而牺牲的先烈们的最好缅怀！

感谢父亲为我们留下这极其珍贵的财富，她将鞭策我们子孙后代传承红色基因，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作者简介：杜京朝，河南济源人，江苏省气象局退休干部。

监制：孔繁茹 李四海

审核：刘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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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丽 李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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