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 作者：左德浩

如梦如幻，如露亦如电，就这样，父亲匆匆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两天前，在病房，他还在对一位病友说，羡慕很多年前的一位乡邻，放完羊回到家里，刚还有说有笑，突然身子一歪，就断了气瘫软在地上了。

他这样说，是觉得那位乡邻毫无痛苦，也是不想拖累自己的子女吧！

好长时间了，他知道我总是忙，尽量不打扰我，给我打电话总是小心翼翼。见了面，也总是给我解释，是疾病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才不得不给我打电话。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位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卑微得尽量不打扰的父亲，一位对我不太满意，我有时也觉得他说话不太得体令我难堪的父亲，一位年近八旬步履蹒跚的老人。

其实，父亲也曾经年轻，也曾拥有挺拔的身材，健壮的肌肉，坚强的意志，也有一颗飞往外面世界的心。年轻时，他的外形也很端庄，我曾经见过一张他与表叔年轻的合照，英姿挺拔，眉宇轩昂，中山装的口袋里插一支钢笔，我们姊妹都说有点像周恩来。

但是父亲，和周总理有截然不同的命运。幼年丧父，解放前伯父又外出从军，留他和奶奶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再以后，父亲读了高小，短暂做过民办教师，然后去参加焦枝铁路建设成了铁路工人。

在这期间，奶奶年纪大了，伯父已经在抗美援朝后落户西安，如果父亲再走了，奶奶身边无人照应。奶奶挺着一双小脚，跋山涉水，到铁路上寻死觅活，把父亲拖回了家。父亲走后不久，所有留下的铁路工人都转正了。

再以后，父亲在农村结了婚，娶了母亲，有了我们姐弟四人，在队里挣工分，养育子女的沉重压力逼迫父亲不得不再次离开农村外出讨生活。这一次，在亲戚的帮助下，他买了架子车做了搬运工，在小火车站附近的大队副业队找到一份差事——我小时候看病，跟着他了解那时的生活。他自己省吃俭用，把挣来的前买了白面和猪肉养活家人。以后，由于正直和勤奋，他先后做了搬运队的会计和领队，和有关部门打交道，成了一群苦力的带头人。

副业队解散以后，已经包产到户了，父亲再次回到家，做了朴实的农民，养牛、种地、拓荒，他想有更多的收入养活孩子，总是早出晚归，把周边的柴火坡开垦成荒地，种花生增加家里的收入。现在，庄上很多分下去的荒地还是父亲开垦的，耕种年代多了，很多地方已经看不出是曾经的荒地了。

以后，迫于生活的压力，父亲还曾外出到平顶山下煤窑，做过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的挖煤工人。

父亲的一生，曾经三次翻盖家里的房屋。第一次，把奶奶住的一间草房，翻盖成三间夯土的草房。第二次，带着表哥们上山炸石头、和泥脱坯盖起了三间瓦房。第三次，再炸石头、买砖头盖起了四间平房，然后又盖起了厢房。这其中，他吃了很多苦，做了很多难，也逐渐迈入了自己的老年生活。

我参加工作后，父亲已经饱经了生活的风霜，他怕我们兄弟姐妹要钱。每到耕种时节，又希望我能帮助他解决种子和化肥的钱。我那时正被一双孩子的医疗和抚养折磨，自顾不暇，有时很拂了他的意，不能令他满意。

这时的父亲，似乎已经知道单纯靠自己在家里埋头耕种不能解决生活问题，短暂跟别人合作了一点小生意。他甚至有一点迷信色彩了，大年初一半夜就去紫山的祖师庙烧香求吉祥。

2003年以后，他得了急性心梗——其实更早以前的八十年代，一场疾病甚至让他长时间不能站立，过重的农活干不了了，每到农忙耕种时间，我须回去帮他。再后来，他已经退出农耕了，我迫于生活的压力，一边教书，一边也草草耕作了几亩土地。

近些年，随着生活条件的逐渐好转，父亲的养老和看病已经不是问题了，母亲把他的生活照顾得也很好。我每周一般都会找时间去看他，多少说点话。他有时老迈糊涂了，不管说出来合适不合适，都会说给我听，多数时候我耐着性子听下去。觉得他说不合适了也会劝劝他，让他注意场合和措辞。他觉得我是嚷他了，令我不免心生愧疚。

上周二凌晨四点多，父亲给我打电话，说难受得厉害。我匆忙起床，带他去医院，直接去了他经常去的心内科，一则早上医生不好找，再则我疑心他心脏病发作了。然后就住上院了，用药，治疗，四天后觉得病情出现了好转迹象。晚上我还陪他聊天，聊出院以后的想法和安排。

谁知到了晚上十一点半，我听到他发出异常的鼾声，再看时脸色就已经变了，也叫不应。我紧急呼叫医生、护士，上吸痰器，按压心脏，然后就进了急救室再没出来。在医生一次一次出来告诉我情况不乐观，并让我一次一次签字，通知能来的家属都来时，我知道，父亲的大限来到了，一时间百感交集。

等医生施救，等家人到来，站在急救室门口，孤独的我那么无助。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告诉我已经不行了，我看着仪器上成了一条直线的心跳，要求医生继续按压施救。后来医生告诉我，已经身体开始发凉了，再按压胸骨怕要压折了。我不想拔了氧气管，医生说，再等一会肌肉僵了嘴就合不上了。我知道，这一次，父亲是真的离开我了，再也不会打扰我了。

匆匆把父亲拉回家，还得强打精神有条有理安排他的身后事，尽量满足他生前的心愿，尽量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葬礼，尽量让想见他和他想见的人都来见个面，尽量安抚老母亲的情绪。

看父亲化作一堆白骨、一股青烟、一抔黄土，我知道，从此，再没一个人像他那样保护我、唠叨我、牵挂我了，我得赤裸裸面对这个世界。他是挡在我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从此，我将直面死神的挑战。

时间啊，像一粒粒细细的轻沙。可是，岁月的尘沙堆积起来，终将将我们掩埋，这是谁都无法摆脱的命运。

父亲死了，我还活着，我得思考，如何珍重而又意义的活着。这辈子，父亲的梦想，终究没能照亮他自己的现实。但是，他养育了那么多的子孙后辈，给家族和后人留下了许多希望。我想，他这一生，尽管困苦，尽管落魄，尽管卑微，但终究也是有意义的。

我是站在他的肩膀上的，他的曾经宽厚有力的肩膀上。我的孩子们，又站在我的肩膀上。他给了我看世界的眼睛，我给了孩子看世界的眼睛。

我们的眼睛，终将穿过黑暗看到希望。那希望里，也有父亲的期冀和梦想。

作者简介：左德浩，微信名饮茶洗心，中学高级教师，河南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河南省青作协会员，河南省社会体育一级指导员，南阳市中小学优秀教师，南阳市中小学优秀班主任，南阳市教育系统优秀通讯员，卧龙区教育十佳通讯员，任职于南阳市第十一小学，喜欢读书思考，行走红尘，静观人生。

审核：文子 | 责编：王芳 远岫 若谷 | 编辑：陈丽 | 图片：网络

本文内容系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大河文学"（ID：daheliterature）；首席法律顾问：河南凌峰律师事务所崔素芳律师，手机：13849531938；编辑微信：dahewenxue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