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忆老弄堂

一条弄堂，几季春秋，一个眼神，几点深情，就这样种进了记忆。弄堂已旧，春秋已老，眼神犹在，深情犹在。这个季节适合想念，因为花正开，因为情正浓。想念那条老弄堂的花雨纷纷，想念那条老弄堂的欢笑盈盈。一念一惆怅，一心一惘然。

有着石库门的老式弄堂总有一股风情，春后的夹竹桃，西窗的薄纱帘，还有雨季的油布伞，阴天的鸽哨声。这些有意象的东西组合在一起，便有了弄堂阴郁的样子，便有了弄堂暧昧的风情。繁华与琐碎如此并存着，精致与潦草如此并存着，摩登而古老的弄堂总能勾起无数人的亲切回忆。

像油画，像版画，凝滞的时光，凝滞的弄堂。粗线条的勾勒，粗线条的投射，泛黄，入黑，百年的弄堂总藏匿着百年的记忆。那幅凝滞的画里，终年看不见太阳和月亮，惟有细密的雨丝常常无声地飘过阴郁的窗台。那里曾有我的异想天开，曾有我的离经叛道，一条养育却抛弃了我的深色弄堂。

已近百年的弄堂，可以看出风烛残年的模样，不平的路，残缺的墙，依稀还能辨出暗红的门。到了傍晚该是热闹的时候，弄堂还是那么安静，倾斜的雨点落到石板路上，发出极细极细的声音。路灯下的光影深长，夜终于来了，而那条弄堂也变得越来越谦逊，越来越温和，像一个慈祥的老者。

有风轻轻穿过老弄堂，裹着千万朵的花香，也许还裹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想念。天上的云彩飘移不定，我的心也跟着飘移不定。还是学学那只美丽的绿蜻蜓吧，随风穿过弄堂，随风掠过头顶，无声无息，悄然远去--

弄堂淡青淡青，细雨清瘦清瘦，弄堂与细雨紧紧连在一起。斜逸的花枝，直白的叙说，雨里树下总关情。弄堂细雨喂养过一株白色的夹竹桃，也喂养过一个灰色的小魂灵。少年有过弄堂，有过细雨，当然还有过一颗梦幻般的玲珑心。

上海弄堂里生活过许多大小姐。她们讲精致，讲情调，在俗世的烟火中演绎着一出又一出生活的悲喜剧。爱文学，爱音乐，爱花草，爱服饰，还有很多女孩们的私密喜好。她们在街头行走就是一幅画，她们在窗边遥望就是一首诗，她们在月下低吟就是一支曲。

细雨，红窗，桃树，三个名词串成一个场景，还串成一段关于弄堂的索引。光阴早已过去，场景依然活着。细雨飘过五十年，红窗存在五十年，桃树开谢五十年。弄堂在我的怀念里又重新复活，我看见了雨中的你，窗边的你，树下的你。我感觉到我大概是你的第一次，肯定是你的第一次，那是有雨有窗有树的第一次。

曾以那条弄堂为原点，划了无数次圆，那些圆填充了我的年少时光。矮矮的楼，小小的窗，逼仄的弄堂上空落下丝丝的雨。那年葱茏四月，我跟弄堂深情告别，弄堂便慢慢湮灭在尘封往事里。我早已习惯了没有弄堂的日子，我早已适应了一种疏离的生活。

我再次回到这条弄堂，栖住在湿软心壁的回忆又渐渐重现出来。弄堂依旧有花香，依旧有人声，依旧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身影。谁说昨天已经埋在了这条弄堂？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回到弄堂吧，和春在一起；回到弄堂吧，和你在一起；回到弄堂吧，和梦在一起--

有日月，有风雨，有花树，有众生，一条老弄堂，一个大世界。斑驳的弄堂，斑斓的生活，市井里藏着精致，烟火里藏着诗意。弄堂，连起了山水的温柔，牵住了花树的芬芳。把月光刻在墙上，把雨水印在心里，把故事留给岁月，把怀念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