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与渭河

终于来了，终于见了，终于可以在冒着青烟的山峰大口大口呼吸到湿润的空气。绵延千里，绵延千年，绵延的不只是壮阔的山势，更是一副傲人的风骨。满山的树，满山的绿，牵起万顷碧波，也牵起了一种情怀。肩扛起蒙蒙细雨，漫步于阴阴翠坡，我见识了清明的野性，我懂得了空灵的原始。

秦岭的高就在那里，那种逶迤的高，那种葱郁的高。千万块石头累积的高山，千万段光阴凝结的高山，秦岭是我心灵深处最雄伟的雕像。当真相被云雾遮蔽的时候，我只能把希望寄予信仰。疾风扫过，暴雨洗过，神秘终归还是神秘。一脸虔诚地仰望，一心虔诚地祈祷，期盼守护生命的高山在生命的轮回中走向永恒。

墨绿的植被，裸露的山石，在对立也在交织，秋天的秦岭在我的记忆里还是那么清晰。接着会有意想不到的陡峭袭来，随着深刻的秋风，随着茂密的秋雨。我曾经在落日与野花的阴影中闲坐，飞旋的时光被秦岭的高度截断，只有空旷的绿色，只有密集的石头，以及一阵又一阵来历不明的宁静。

用一种血红的颜色征服苍翠，就在别出心裁的秦岭，就在时光流转的秦岭。复辟一番春色，辽阔一份心情，无边的风雨连着风雨，无数的红叶牵起红叶。半个月亮升了上来，一群飞鸟降了下去。以跃出时间的高度蔓延，以陷落世界的深度铺展，柔软的红叶该是一群遁入空门的清冷隐士。

照例是冷峻，照例是寒骨。冬季的秦岭有风，手拨天光在峰峦中呼啸而过，脚踩水色在溪河间起伏不定。风开阔，风纵深，带着天地的传说，带着光阴的回声，让磅礴更加磅礴，让玄秘更加玄秘。天上一群群云，地上一群群羊，忘了来处，忘了去处，只由风传递相同的白色，只由风演绎相同的宁静。

有一年看到过秦岭雪，斑斑的白，斑斑的绿，那白与绿间闪动着一道道金黄的光线。没有惊讶，没有攀爬，只是用一双苍老的眼睛注视着苍老的山雪。从仰视到俯视，觉得自己的心在还原或者复辟一种孤独，并慢慢超过了秦岭的高度。而时间却一直很平静，我又仿佛听到了深山中鸟扑雪、雪落枝的簌簌声--

秦岭有一种难言的魅力。这里离世很远，离神很近。抬头一望，天上云连云，地上山连山。抬头再望，云衔着山，山托着云，云山有系，云山平和。秦岭，有随天地而生的肃穆，有随草树而生的壮美。当秦岭将我层层包裹起来，我还以为是一个梦，而我这个梦游人却一直还没醒来。

大多数时候渭河都泛着土黄的颜色。泛黄的渭河也很少安静，总是在发出喧嚣的涛声。坐在渭河边，我从深邃的土黄色中看到了金戈铁马的前世。我开始相信博大，开始相信久远，开始相信博大与久远凝聚起的那股雄浑气势。苍苍渭河打通了时代僵硬的脉络，在土黄色的主题上刻下了最鲜明的历史信念。

不再宽阔，不再清澈，黄色的渭河在我面前缓缓流过。这条河自远古走来，风雨交织，光阴如晦，一晃已过千年。黄色的渭河属于这方时空，属于这片黄土，与高亢的秦腔一起，与低回的日子一起，在深刻而广袤的空寂中坦荡而过。

每到冬季渭河总会枯竭，没有生气的流水在裸露的河床里曲曲折折地向前。涟漪在眼前，波音在耳畔，无数微波由西往东，在我的笔下一言难尽。远古的风，远古的水，蜿蜒着千年的心事。此岸彼岸间，跌宕与流动，分散与集聚，我看见时光沿着河岸不断延伸。渭河瘦了，裸露出一条条干涩的河底。一些细流在缓缓朝前，不时还会冲过石岩激起小小的浪花。被寒风吹过的草丛，稀稀疏疏地立于清浅的河水中，显得格外枯燥和冷漠。河边有人跑步，有人钓鱼，他们肯定跑不出一场早春，却能钓起整个隆冬。天又开始下雪了，渭河迎雪而卧，细细碎碎，安安静静。

经过千百年的奔腾终于平静下来，沿着四季慢慢流淌。两岸的风景依旧，一人的心事依旧。既走向远方，也走向清澈，这是一种舒缓的节奏，这是一种回归的抒情。斜阳西下，薄风微起，看着苇草铺满短短的土堤，看着河水贯穿长长的光阴，我就在这茂密之中，我就在这萧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