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黄昏里

太阳刚下去，月亮没上来，在那样的黄昏我会抵达。尘世很低，人群很矮，而富有天然气息的山水花鸟却是那么温柔和挺拔。在我的眼里，太小与太大的世界没有区别，太短与太长的时间没有区别，我只向往未来的光阴，我只关注灵魂的质量。

坐在黄昏里，后窗的光线罩住了我。我眯起眼睛，看见光线中有一排排的灰尘在悄悄移动。老屋老了，我也老了，伴着我坐着的光线却一点也不老，依旧有力，依旧明亮。光线射在几本旧书上，一杯茶的热气继续在光线上升腾。时间和光线做着反向运动，时间过了，光线暗了。

黄昏这个词既准又美。从金黄到暗黄，从黄又到黑，颜色的变化带来时间的变化。喜欢看落日西沉，看暮色四合，甚至还看见了归鸟回巢。夜晚与白昼的交替发生在此刻，寂静与喧哗的交替发生在此刻。那些只属于黄昏的光影巨大而模糊，我的目光停留在里面，我的心思消失在里面。

我的黄昏是一种彩色。大片大片的金黄围绕着暗红暗红的落日，周边镶有明紫色还有浅褐色的云朵。彩色的黄昏，因其高，因其远，常常让人晕眩。光线会随着心跳一起律动，那种节奏会在不知不觉中把人引向无边的黑暗。我看见浅黑渐渐变成了深黑，一个逝去的黄昏隔绝了一个喧闹的世界。

黄昏来了，说着黄昏。不说刚刚过去的白天，不说还很遥远的早晨，就说说这日将沉月将升的时候。记得我曾怀疑过曙色，怀疑过夜色，却从没怀疑过暮色。多真的暮色啊，多美的暮色啊，那种真那种美，既不明又不暗，既宽阔又深邃，只是冲撞过眼眸，只是直入了胸襟。

如血残阳，如血残花，一个人在这个黄昏踟蹰。晚景萧疏，旧词苍凉，于不动声色里缓缓流出一滴滴眼泪。看着晨曦依旧会动情，听着青春依旧会心跳。孤独中仍然保有一份天真，相信初夏的云，相信寂静的水，相信明亮的云水一定会驱逐阴暗的夜色。

没落下的太阳去了云里，已落下的细雨沾了满肩。一条条的雨丝布满了整个天幕，无边的灰暗里淌出最晶亮的颜色。远山，近水，被迷离的风左左右右迷住；乌云，碧树，被缠绵的雨上上下下缠绕。此刻，我的眼里全是雨水；此刻，我的心里全是泪水。

黄昏前聚集，黄昏后离散，唯有天际最美的霞光。我的灵魂像这黄昏一样深沉。黄昏里的一切自然都是我的：夕阳，河滩，飞鸟，落花。我久久地站立河岸，看云朵下灿烂的光线穿过鸟的翅膀，穿过花的身体，向着我发出了恣意的邀请。

在长河落日圆的黄昏，有歌声在忧郁地飘荡。听着歌声，仿佛能看到一双思念的眼神。随着歌声走在黄昏里，那歌声渐渐填满了我的身心。就想这样走下去，走成晚风，走成静寂，走成两个人的相依相偎，走成两个人的不离不弃。

落日，翠湖，鹤影，走向这样的黄昏，就一个感觉：美。黄昏的剪影勾出一件又一件的往事，那些往事会像这黄昏倏忽而去。走向黄昏，只须眼神，不须言语，慢慢地走，就这样慢慢地走，走出清风，走出明月，走出一派溢满心怀的宁静。

附着时光的以往在一帧一帧地返回去，定格在那些黄昏里，定格在那些老房外。浸在黄昏里的老房，窗子玻璃上还挂着透明的雨滴，却已反射出刚刚露头的夕阳余光。我走在老房边，眼前有一株小树，背后有一团水雾，鸽哨在重现，桃叶在重现，你我也在重现。

都说合欢适宜黄昏看。夕阳已经西沉，云彩已经飘离，原先安静的合欢开始动摇，叶子和花朵散散漫漫地进入了一个昏暗的境地。黄昏是白黑交替的时刻，是暖凉融合的时刻，合欢以羽状的花瓣轻轻颤抖，无限接近安静，无限接近黄昏。若说所有的事物都有尽头，尽头也许就有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