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秋的清晨，去看野草

草籽粘在裙角

我喜欢它们靠近我

我也喜欢靠近它们

清晨去看野草

文图/雨中木槿

清晨，阴，微风，草尖无露。

走过一条穿越闹区的马路，就到了一处荒野，我常去那里看野草。

因六点钟不到，路上清净，只有一些早起散步的老人，他们眉目静笃，悠然地走向不远的公园。上了岁数的人，从内心散发出的笃定沉稳，让我舒坦，让我觉得光阴的好。他们像落叶，在枝头奔波劳碌多半辈子，到深秋完成使命，终于可以放手，随心地寻一处安静的所在，落脚，过完余生的光阴。

再有几年，我也成了他们，我正得意地幻想我的退休生活，想到满院花开时，有一辆电动车停在不远的栾树下，看样子是父子俩。骑车的中年男子，脱下上衣给男孩穿，男孩在车后刷手机，根本不理，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男子无奈又把外罩套身上，蹬车远去，拉起一股凉风，棵棵红艳的栾树甩在身后。我想起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孩子幸福，你的晚年才幸福。”不由得担忧一下那男子的晚年。

越过马路，到了暂时遗落在高楼大厦罅隙间的荒野。这里原来是热气腾腾的村子，初到常州，我落脚在这里，后来拆迁，变成无人问津的废墟，野草疯狂繁衍。

我的户口不在这里，这里没有我一片土，一块瓦，可我对这里充满了深情，因为这里曾经有我一段生活，有认识的人，友邻右舍。没拆迁时我常来看一些人，现在不知他们搬哪里居住了。我喜欢这里的荒，植物呈现出它们本来的样子，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我常到这里，欣赏野花野草在季节里的风貌，姿态和色彩的改变。

迎面一片洋姜举着金黄的花朵，立在路口，在薄凉的秋，璀璨夺目，好暖心。再往前，似乎这里的秋比别处深。放眼望去，长天大地，青黄苍茫，亘古邈远，我似乎变成一株高大的植物，站立在此，变得开阔而庄严。

驴尾蒿满地都是，老成干枯的柴，直立在秋风里，连绵不断地吐着洁白的絮，拼命地传播种子。整个大地，都被驴尾蒿扮成素净的灰白色，况味澄明。面前像一副灰白的铅笔画，仔细看画，远处飘着玫红的云，沉静的暖色调，打动人心。我沿着开满蓝牵牛花的小土路，走近看，是一片灰灰菜。茎叶老成紫红色，群立秋野，一派迷人的秋红，美得惊人，根本想不到灰灰菜也可以这么美。

远处的灰白里，有一女子在浇菜，身边站着一男孩看她泼水浇菜，一辆跑车歪在路边的构树上。他们像母子，女子偶尔抬头与男孩眉目相视，笑语连连，好温馨。

我这才发现，蒿稞里有一块块被开垦的菜园子。是，又一片洋姜吸引我走过去。这片洋姜非常茂盛肥美，繁花绿叶，在秋光里，喧腾着，粗放地美着，根本不在意这是深秋。洋姜旁边，是一菜畦，块块玲珑的长方形。菜畦四周爬着扁豆，南瓜，丝瓜。扁豆开着白花，紫花，如白蝶，紫蝶，极精致，要飞起来的曼妙样子。丝瓜，快要罢园，开着几朵黄花，温柔似水。南瓜却回春般，开了大朵大朵的花，雍容华贵，摆着富婆样，到了秋，无了村野的俗气。紫薯花与空心菜花，我看的时间最长。地头有小片紫薯，先发现一朵俊俏的背影，像平时看到漂亮女孩的背影，我很稀奇，想看到她的脸。我转到她前面，拍了好多微距照片。没有阳光，紫薯花颜色愈纯，小喇叭状的花朵，又粉，又紫，真是俊呀。再看，一朵，两朵……叶子下藏了好多小花，我激动了。紫薯旁边是小畦空心菜（蕹菜），天色早，又阴天，空心菜好懒，花瓣微开，睡眼惺忪。朵朵粉紫，朵朵白，千姿百态，如美人，透着仙。那粉紫的花跟紫薯花一模一样，不见叶分不清，只是比紫薯花身段丰腴。她们都在秋凉里，执着地绽放美丽。

临离开这里时，我顺手试着，拔一棵极粗壮的洋姜，真的连根拔起来，好松软的泥土啊，赐给我好运。松散芳香的泥土里，露出一窝粉红鲜嫩的洋姜根块。仅一棵，刨了有一碗洋姜，够就几顿白粥，这是大自然的馈赠。蓝色的牵牛花，像一群叽喳的村娃子，一路带头，把我领到一汪秋水池。池岸上仍是秋草凄然，隐着清美的菜地，有几个人，在菜地忙活。

池水清碧，水鳖草声势浩大覆盖了水面，净白的小花，开的清净自如。我的镜头对了又对，无法拍出小花的白与秀。荻花柔媚飘逸，临水照花影，化不开的秋情映在碧水里头。蓼花，粉柔柔的，细枝穗花，绕着池边开成自己的花海，随意地摇曳着身心的情怀与念想。我寻了几处落脚点，很难靠近她看她拍她。

这时，田间走来一挑着水桶的老人，腰杆挺直，脚步带劲，极精神。她与我很亲热地打招呼：“原来是你呀，我认识你，你俩孩子聪明！”我认出来了，是那时的邻居梅妈，我佩服的女人。她年轻丧偶，一个人把儿子拉扯成人。儿子有抑郁症，她千辛万苦把儿子病治愈。后来儿子犯罪入狱八年，她照顾儿媳妇，培育孙女。我从来没见到她皱过眉，都是一脸的笑意。如今她儿子出狱，孙女读研，一家人其乐融融。她弓腰打水，又说到她孙女：“我家姑娘，考取研究生了……”她满脸的皱纹笑成菊花瓣，整个人如一朵秋菊，弥着秋花的甘香。

彼此说了几句话，她继续浇菜，我再往草木深处走。我的身体碰到那些焦黄卷脆的植物，秋特有的草木酥香味扑鼻，我还听到，千枝万叶，簌簌，簌簌，如柔肠的音乐声，草籽落到了泥土里，甘愿而平和。也有的草籽沾在我的裙角，衣襟，低足屏息，息息相通。

我喜欢她们靠近我，我也喜欢靠近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