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印象：在春天路过村野

暮色将尽时，走过紫叶李树行，看见一窝棚，棚前杂草丛生。艾草碧嫩，荠菜花白，豌豆花清清如蝶飞，婆婆纳收了蓝裙，刺菜探着绿脑瓜儿，春草欣欣然。呀，这儿没有喷除草剂，很吃惊，有些不符合当下的人为风气呢，心中大喜，多看了窝棚四周。

棚后有菜园子，粪勺依着木制粪桶，歪靠于开花的桃树冠，桃树不修剪，枝疏影斜，花瓣白中透粉，颇田园气。菜蔬行行列成方畦，鲜翠肥嫩，油菜花绕着菜地的绿，金黄铺之天边去。

日日看油菜花嫌看不够，似乎春天无油菜花非春天。

那日与二丫寻荠菜，逛到哪里哪里有油菜花，真是喜欢极了。油菜花像邻家开朗活泼的村妇，叫村娃乳名，一群村娃钻她田地采猪菜，她不骂，笑呵呵地提醒别碰坏庄稼。她穿宽松的艳色上衣，担着粪挑，走在埂上，衣袂随野风飘，飘出油菜花的泼辣与朴素。

我与二丫，在油菜花田里钻来钻去，寻野菜，拍照，时不时说起小时的事，偶尔话不投机，大声抬杠。油菜花摇曳着金色花朵，芳菲，亲和，跟儿时村庄里油菜花一样。二丫忽而惆怅呀，油菜都是老人们栽种的，等这代老人都去世，我们这代人谁还种油菜啊，以后就没有这铺天盖地的油菜花田了。

好好珍惜油菜花开的春吧，珍惜种油菜花的老一辈人。

这时，落日绯红，正悄悄滑到一枝顶高的油菜花眉梢，我按下相机快门，几瓣早谢的油菜花，随风飘向泥土，春的脚步匆匆了。这时，窝棚里走出一男子，端着饭碗，边吃边怀疑地看我。我表示这样的村景少见了，他握着筷子掸着落在身上的桃花，不屑。他身在其中不知其美，却又能理解我，指着油菜花田那边，一大片麦田，看去吧，拍去吧。

一群鸟从麦田飞到远处的林子，那些树枝仍光秃，没发芽，透过细枝看见不远处，似有白云逗留，我心中一热，莫不是梨花？

沿着开满野花的田埂，走近那片白云。好大一片的棠梨树，开出雪色，接天连地，白装素裹。这是村庄拆迁过的废墟，树下杂草葳蕤，破砖碎瓦，胡乱堆砌，我试图走进林子，没寻到合适的路眼，有几回被棠梨树的刺掴了裙角，只在树行外，远观，或者小心地靠近边上的一二枝，细端。白瓣红蕊，嘟嘟地开，冰清玉洁，如月似雪。

周边，苍凉，寥廓，颓废，棠梨树开出白，如雪洁，如月柔，如风清，拂去尘，惹人心疼，助人俗心清静。

做个植物多好，像棠梨树，在废墟上开出云朵，不染尘埃，心无杂念。

疫情间，我一个极普通的老百姓，不打扰别人，也不幸灾乐祸，不参与网络上事，记录自己的生活，有人提醒我要有悲悯之心，不能只关心自己，学习方方忧国忧民······

拥有一棵植物的安静，也遭非议。

这世道，沉默与出声，皆不易。

透过梨花，见西天飘着红霞，树树棠梨花泛着朦胧的红晕，像着妆的新娘，待嫁。一个人沉醉在春日的黄昏，也许不久，这里将施工，麦田，油菜田，菜园子，棠梨树，还有很多野花，瞬间被掩埋，扼杀，她们仍认真地过好这个春天。

天边隐退最后一抹玫红，暮色已尽，看不清花影，愈深的寂静笼罩荒野，催促我离开。心中打着白日再来看梨花的主意，沿着野花散落的原路返回。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

人生看得几清明。

念着东坡的诗往家回，窝棚、野花、鸟鸣、青枝、梨花……村野离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