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笔下的“覆盆子”

正是树莓熟的季节。

不时会有人望着我家的院子问我：“你种的是什么？结那么多果子。”

每次我都给他们这样回答：“树莓。”

他们只是“哦、哦”的应着，看得出他们对于“树莓”压根就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就象多年前我从集市上买回小树莓苗的时候一样。

那年春天，我想买回一些果树装点一下我的院子，在集市的苗木市里，一株光秃秃的苗木前有一个小纸牌，上面写着它的名字：“树梅。”我来了兴趣，询问卖树的果农树梅是个什么样子，那果农说果子像草莓，也象桑葚；我问树梅好吃不好吃，果农说好吃。我怀着一种期待买回了那株树莓，栽种在东墙根，我看着它长出了嫩绿的枝条，我看着它开出了洁白的花，我看着它结出了一串串果子。果子起初是青涩的，慢慢变成了红色，从6月下旬开始，果子逐渐饱满起来，颜色也由红变黑，直到通体变成乌黑。

树莓第一年结果的时候，果子刚刚发红，我以为熟了，摘下一个放到嘴里，酸得要命，才知道那只是成熟的一个阶段，只有变得乌黑乌黑才算成熟了，才会去掉那浓重的酸味。果熟蒂落，轻轻一摘就下来了，放在手里肉嘟嘟的，光鲜油亮，透过薄如蝉翼的果皮，仿佛都能看见那甘洌的汁浆。含在嘴里，牙齿根本派不上用场，用舌头轻轻一搅，整个果子便成果酱了，一股酸甜的滋味瞬间陶醉了每一根神经。

女儿的同学曾来青岛搞一个暑期海洋渔业的调查报告，我拿成熟的树莓招待她们，这些孩子有云南的、有河南的、有江苏的，有内蒙古的，又来自好几个民族，有城市的，也有农村的，但她们都说头一次见过这个东西，也是头一次吃到。虽然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孩子颇费心，可让他们吃到了我亲手栽培的树莓，让她们增长了知识，开了眼界，还是满有成就感的。

经过几年的成长，这棵树莓已是枝繁叶茂了，整个东面一堵墙，几乎成了它的天下。有一年我对一些枝蔓进行了修剪，本没指望它会结出更多的果子，只是想让它的形体看起来更漂亮一些，没想到剩下的枝条象撒了欢一样攀比着开花结果，一团团，一簇簇，踞在墙头的，悬在空中的，微风吹拂的时候，缀满果子的枝头象内心充满欢快的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它就那么张扬地、毫不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存在，它自由，它奔放，它无拘无束，它舒展大方，它不为人知，却奉献出硕果累累。

有一次跟邻居聊起了这棵树莓，邻居说树莓还有一个名字叫“覆盆子”。我惊异地问：“就是鲁迅在文章里说的那个‘覆盆子’吗？”邻居很肯定地说“是”。

我想起了中学时的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想起了鲁迅那些对百草园的生动的描写：“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我曾经一遍遍阅读着鲁迅的文字，体味着鲁迅百草园的快乐，其实那些生活的场景是农村孩子再熟悉不过的了，可我一直都想象不出鲁迅笔下的那个叫覆盆子的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究竟长个什么样子，莫非，那个让我冥思苦想、百思不得的“小球”果真就是树莓吗？好在如今科技先进，学习知识的途径通达，只要稍稍用些心，就没有解不了的惑，破不了的谜。一番引擎搜索，我不仅对长我几岁的邻居刮目相看了，他居然懂得我种的树莓是覆盆子，我看到了这样的答案：

“覆盆子，又名复盆子、树倭泡、树莓等，是一种蔷薇科悬钩子属的木本植物，属于水果类，果实味道甘甜，植株为灌木，高1-2米；枝褐色或红褐色，幼时被绒毛状短柔毛，疏生皮刺，有点像草莓。”“树莓又名覆盆子，北京人俗称托朴，与草莓比较相近，但果实结在灌木上，口味酸甜，且奇香无比。树莓果实为聚合浆果，柔嫩多汁，色泽宜人，营养丰富，是目前风靡世界的‘第三代水果’，在国际市场上被誉为黄金水果。”

树莓就是覆盆子，这已是确定了的。可树莓就树莓吧，怎么又叫了“覆盆子”这个奇怪的名字呢？原来，树莓不仅是一种可口的水果，还具有许多保健的功能。中医认为，树莓性温、酸平、无毒，入肝肾二经，有止渴、祛痰、解毒、美颜、补肝、益肾、固精、缩尿等功能，有助于治疗痛风、丹毒、阳痿早泄、宫冷不孕、尿频遗溺、目昏暗，须发早白等症。树莓中的维生素E含量也居各类水果之首，维生素E能够消除人体产生的大量有害代谢物质，提高人体免疫力，改善人体的内在环境，达到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目的，长期食用树莓，能有效保护心脏，防止高血压、血管壁粥样硬化、脑血管硬化破裂等心脑血管疾病。

树莓之所以被称为“覆盆子”，就来源于它的保健药用价值，据成书于东汉的《神农本草经》记载：因益肾易收小便，入服之，当覆溺器。大体的意思是说，肾亏尿频的人吃了树莓后，补肝肾，缩小便，就不再尿频尿急了，也用不着夜起小便了，便盆也用不着了，覆扣在地上就可以了。

从“覆盆子”的来历看，树莓过去更多地是作为一种药物而利用的，而不是当作一种水果来食用。

树莓熟了。自从我知道它就是让我梦牵魂绕了几十年的覆盆子以后，我常常徜徉在它的面前，透过那繁茂的枝叶，透过那娇嫩的果实，看到一个满是乐趣的“百草园”，一个长着覆盆子的“百草园”，一双双稚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吧嗒吧嗒地品咂着那“比桑葚要好得远”的色味。如果再有人问我那种的是什么，我就说是“覆盆子”，鲁迅文章里的“覆盆子”，《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头的“覆盆子”。